郭彤一驚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而且還知道你別的一切!”
“這……”郭彤仔細地打量著對方,搖頭道,“我不相信!”
“不信我就說給你聽聽!”她即含笑道,“第一,你叫郭彤,這個不說了;第二,你出身西塘的達雲寺!”
郭彤心中怦然動了一下。
那個姑娘緩緩地接下去道:“達雲寺的老方丈靜虛和尚,就是你師父。而且,我還知道,這個靜虛方丈有個俗家名字叫任秋蟬……對不對?”
郭彤霍地由位子上站起來道:“你到底是誰?”
“用不著急!”那個姑娘微微笑著道,“等我說完了以後,才該你說話!”
郭彤先前已領教了對方的武功,心知這又是一個厲害紮手的人物,自己萬萬不是對手。
他真有說不出的沮喪,可真是應上了“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那句話了,想不到自己這次走江湖,竟然會遇到這麼多橫逆之事。尤其令他懊喪的是,所遇見的每一個人,都具有那麼好的功夫。別人不說,就以眼前的這個姑娘來說,顯然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就令他莫測高深。
想到這裏,郭彤便由不住地向對方打量了幾眼。
由於那雙瞳子已習慣了室內的黑暗,多少可以辨別一些物件。再看那個姑娘,便可以看見一個大概輪廓。
長眉、杏眼、挺直的鼻梁……
除了一身黑光鋥亮的長衣之外,姑娘還穿著一襲黑披風。結領處,銀光閃爍,似是結著銀色的扣花。足上套著與她衣服一般黑亮的軟皮蠻靴。
她直直地坐在角落裏,膝蓋上放著一口長劍,長長的劍穗垂落地麵。
“看夠了吧?”黑衣少女偏過頭來盯著他,“你不會認識我的,可是我對你卻已經留意了好幾天了。剛才的話我還沒說完,現在就接下去——”
她眨動著那雙完全沒有敵意的眸子,訥訥地道:“而且我知道任秋蟬這位老前輩已死了,死在一個叫向陽君的手裏,是不是?”
“不錯!”郭彤點了點頭,道,“你還知道一些什麼,不妨都說出來吧!”
“好吧!”
黑衣少女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用著滲有“蘇川”音調的京腔接下去道:“我還知道,你現在性命隨時都有危險,因為那個叫向陽君的人,一旦找上了你,你就完了。”
“那也不一定!”郭彤不禁有些氣惱,“我與他不是沒有見過,卻也活到了現在!”
黑衣少女“噗哧”笑了兩聲,聲音很低,但是聽在郭彤耳朵裏,甚是好聽。
“那是以前——”她說,“要是現在你遇見了他,可就沒有那麼容易逃開了!”
郭彤冷笑道:“你還知道什麼?”
“多了!”黑衣少女道,“包括你最近這兩天的遭遇,我也很清楚……”
她輕笑了一聲,又道:“說到這裏,我倒是要向你道喜,因為你找到了一個好靠山!”
“什麼靠山!”
“你還裝個什麼!我什麼不知道?”黑衣少女接下去說道,“那個姓崔的老頭子!”
郭彤道:“你是說野鶴崔奇,崔老前輩?”
“當然是他!”少女“哼”了一聲,道,“這位老前輩的大名我是久仰了,隻是你不妨勸勸他,要他凡事不要過於自信。依我看,他那一身武功,未必就能是那個向陽君的對手,再說……”她又冷哼了一聲,“向陽君與他到底有什麼仇?何必非要拚個你死我活?”
郭彤冷笑一聲,說道:“向陽君為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豈止崔老前輩放他不過?”
黑衣少女搖了搖頭,冷笑道:“這話不對,要說他逞強鬥狠,要勝好強,或許有之;要說他為惡多端,那可就不盡然了!這一點,我比你了解得清楚。”
郭彤一怔,怒聲道:“這麼說,這位姑娘你是向陽君那一邊的了?”
“這……”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那倒不一定,我以為,說我是站在中間的一個人,倒比較中肯一些!”
“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是天底下麵的人!”
說著,她低下頭笑了一聲,眨了一下眼睛,道:“你用不著老嘀咕我是幹什麼的,你該相信,我對你沒有懷著什麼惡意。”
她微微一頓,又接道:“當然,我如果有心與你為敵,隻怕你早活不到現在了。”
郭彤略微放心地道:“這麼說,姑娘你是與在下站在一邊的了?”
“你更錯了。”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既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漠、淒涼。又似包藏著無限神秘。郭彤可有點糊塗了,一時隻管直直地看著這女子發呆。
黑衣少女冷冰冰地道:“你不要這麼以為……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幫著別人與他為敵的。”
“哼哼!”郭彤冷笑道,“在下原沒有借重姑娘與向陽君為敵之意,隻是就憑姑娘這幾句話,便猜測到姑娘絕非正道中人。”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正道中人。”
郭彤不禁呆了一呆。
黑衣少女道:“可是我也不是什麼邪道的人。”
“那你是……”
“我是屬於我自己一道的人。”黑衣少女微笑了一下,“人是為自己而活不是為任何人活的,對於我所行的一切,我隻本著自己認定的意思去做,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就是我的道。”
郭彤點點頭:“姑娘你是從哪裏來的?此行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黑衣少女道:“是從遙遠的天山來的,來的目的,嗯,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郭彤道:“姑娘的目的與在下的作為可有什麼關連麼?”
黑衣少女輕輕一笑,道:“你很聰明,這麼拐彎抹角地跟我說話,我可以告訴你,多少有一點關連。”
“與那個向陽君有關?”
“這個……”少女搖搖頭,“對不起,你是得寸進尺了。”
郭彤剛要說話,少女忽然站了起來,以手指按在唇上,小聲道:“噤聲。”
郭彤頓時住口,不再說話,傾耳細聽了一下,除了一點風吹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
那個黑衣少女,卻清楚地辨知了什麼。
她臉上現出一片神秘的微笑。
“說曹操,曹操就到——有人來了。”
郭彤心裏一驚,仍然是什麼也聽不見,黑衣少女小聲說了這麼一句,遂閉嘴不言。
約莫過了一小會兒,郭彤覺到窗外起了一陣小風,像是有雪屑飄落在瓦簷窗戶上那般聲音。不過,“刷刷”那麼響了兩聲,即趨於安靜。
透過白白的窗戶,可以看見一些婆娑搖動的樹枝。然而,此刻在郭彤的感覺裏,卻似有“風聲鶴唳”的味兒,隻當敵人儼然站立在窗外似的。
又過了一會兒,才見少女微微笑道:“好了,他走了。”
郭彤好像墮入五裏霧中,怔了一下,道:“誰走了?”
黑衣少女冷冷哼了一聲,道:“還會是誰?當然是你最怕的那個向陽君了。”
郭彤一時愕然,說真的,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向陽君那個人,在他心裏已構成了極度沉重強烈的威脅。一提起他來,就禁不住心驚肉跳,想不到自己心裏的隱秘,居然會被對方一照麵的當兒就看了出來,猝然被對方揭穿,臉上禁不住有些兒訕汕。
停了一下,他才訥訥道:“他怎麼會找到這裏?”
“他怎麼不會找到這裏?”黑衣少女冷冷笑道,“想不到我無意之間的來訪,倒救了你一條命。”
“救了我一條命?”郭彤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你還不相信?”黑衣少女道,“要不是我把你這裏的燈弄滅了,隻怕現在你已經沒有命了。”
郭彤一時無話好說,因為對方這句話一點也不誇張——果真如她所說,如果這屋子裏燃有燈光的話,勢必會引起向陽君的疑心,再想逃得活命,隻怕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這裏,不覺有些心驚肉跳,卻又慶幸地看了那個少女一眼。
黑衣少女一哂,道:“我說得對不對?你可領情?”
郭彤點了點頭,道:“姑娘說得不錯,隻是你怎麼知道的?”
“剛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麼。”少女道,“別人的事我還可能不大清楚,可是向陽君我卻是太清楚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信不信由你。”
郭彤眨了一下眸子,訥訥道:“你剛才說,你是從天山來的,可是?”
少女點頭道:“不錯呀!我是天山來的,怎麼?”
郭彤顯然是想到了一個人,禁不住吃了一驚,他睜大了眼睛,仔細地認了一下對方,訥訥道:“難道姑娘你是天山冷魂穀來的?”
黑衣少女聽了,甚久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地道:“你也知道冷魂穀這個地方?”
她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不錯,我就是冷魂穀來的,怎麼,那裏有你認識的人?”
郭彤立刻接下去道:“這麼說,姑娘你可是姓畢?”
黑衣少女那雙大眼睛裏,充滿了驚訝,在他身上轉了一轉,訥訥道:“不錯,你認識我?”
郭彤道:“那麼,你一定就是江湖上傳聞已久的那位畢無霜畢姑娘了?”
黑衣少女沉默了一會兒,才訥訥道:“畢無霜在江湖上的名聲很響麼?”
“那倒也不盡然!”郭彤道,“一般人對她是不清楚的,隻是較高一層的武林人士,大都對她的名字不陌生!”
少女道:“這麼說,你顯然是武林中高一層的人士?”
“那可是不敢當!”郭彤苦笑了一下,道,“在下師門中的人物,如姑娘所說的那位靜虛老方丈,以及一幹長輩等……這些人都是足足可以當得。對於姑娘你的大名,卻是知悉甚清!”
少女笑道:“你似乎已經認定了我就是畢無霜?”
郭彤一怔:“難道不是?”
少女一雙澄波眸子轉了一轉,點頭道:“好吧,就算是吧。不過,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對外張揚的。你要是對外泄露一個字,我可是放不過你!”
郭彤心裏動了一下,得以證實了自己對她的猜測,暗忖道:“啊,原來她果然是那個傳說中的畢無霜姑娘!”
他久聞這位姑娘的大名,悉知她的武功造詣。
不知是傳說對她過於誇大,抑或有什麼其他因素,渲染得這位姑娘簡直有通天徹地之能,似乎她的武功較諸那個向陽君還要高出許多,以致於向陽君處處都在躲避著她……
這麼一想,對於郭彤來說,不禁在潛意識裏生出了一番鼓舞,大大生出一番敬仰。
當下,他情不自禁地由位子站起來,抱拳道:“原來足下就是畢姑娘,失禮、失禮!”
黑衣少女含著一抹嬌笑道:“你雖然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但是對你說來,卻並無好處,因為我絕不會幫助你與向陽君為敵,這一點你要清楚。”
郭彤冷笑道:“姑娘又何必關照,在下與姑娘萍水相逢,並無所求,你大可放心。”
“這樣就好!”
這個看來神秘的畢無霜姑娘,隨即由暗影中那個角落處緩緩地站了起來。
“倒看不出來!”畢無霜緩緩地道,“你還挺有骨氣的,你的這一個想法能夠堅持到底才好!”
郭彤由於在暗室裏停留了甚久,一雙眸子早已適應眼前的環境了。
彼此對麵相視,他已能更清楚把對方看個仔細,無可否認,呈現在眼前的那張臉確實是他畢生以來見到的最美麗的一張臉。
郭彤絕非是一個性好漁色之人,自他懂事以來,對於異性一向缺乏興趣。這一性格的偏差,常常為人奇怪,也是自己不能理解的,這也是他所以醉心佛學禪宗,而在年紀輕輕的少年時光,選擇了皈依佛門。
然而,這一個似乎已經認定的事實,卻在這一刹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在他目睹華無霜的一刹那,他心裏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感覺,一顆心隻管“通通”
跳動不已,臉上更情不由己地發起燒來。
畢無霜已經由對方這個年輕人的眼神裏,發現了不尋常的光采。
她神色立刻一凝,那雙和對方互視的眼神裏陡然顯現出精銳光華。郭彤恍然一驚,連忙把投視對方的眼神移向別處。
畢無霜原本的一些不悅,在目睹及此之後,不禁化為烏有。她轉念一想,又有些好笑,莞爾道:“郭兄,我今夜冒昧來看你,當然並不僅僅是告訴你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郭彤默默地點了一下頭,嘴裏哼了一聲,使得他沒有勇氣再看對方一眼。
畢無霜冷呼了一聲,道:“你聽見了我說的沒有?”
郭彤點點頭道:“聽見了。”
這句話,形同幼兒與長上對答。自己怎麼忽然間被對方給改變了,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畢無霜道:“你聽著,我要你這幾天老老實實地住在這間房子裏,不能亂動,你可願意?”
郭彤看了她一眼,本想頂她幾句,可是不知怎麼回事,竟然情不由衷地點了一下頭。
當他忽然發覺到自己的言行並非本意時,卻已慢了一步。
畢無霜因見他答應得這麼快,臉上大是喜悅,含笑道:“謝謝你,其實這麼做,不僅僅是為我,也是為了你自己好!”
郭彤心裏說不出的懊喪,偏偏那雙眼睛就是不爭氣,總是忍不住要看上對方那麼一眼,而且總會帶給自己一些不寧靜!
他鎮定了一下,訥訥道:“姑娘,你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一點?”
畢無霜道:“我能告訴你的也就是這些,不能告訴的,你勿須知道,另外……”
微微沉吟了一下,她瞟了對方一眼,“還要麻煩一下,請你轉告那位崔老前輩一聲,要他最好退出這一是非之地。”
郭彤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要崔老前輩也不要與向陽君為敵?”
畢無霜點點頭:“也可以這麼說。”
“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畢無霜緩緩地道,“老前輩的武功當然很高,隻怕也不易勝過他……萬一要是勝不過那個向陽君,可就與他老人家顏麵大有關係:這就所謂‘勝之不武,不勝為笑’。為他老人家著想,這件事是大大不上算的。”
郭彤硬下心冷冷一笑:“這恐怕不是姑娘的本意吧,你豈能事事為人家打算?”
畢無霜道:“我當然有我的理由,你不妨轉告崔老前輩,要他老人家最好退出,要不然惹出來的事情,可就不是他老人家所能擔待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