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啞兒從水房回來的時候,手裏可就不隻是那一個灌滿了茶水的木桶,還多了一隻銅提壺。銅壺裏裝的也是茶水,而且是好茶水。水房的老丁叔囑咐小啞兒特意捎上的,畢竟他是未經管事允許,私自下活兒來提水,就算柳管事看在小啞兒娘親馮氏的麵子上放他一馬,這總是個人情。
就好比登門拜府求人辦事,總要帶些禮物才好,兩手空空的算什麼?這可不是在還人情。有些人情是沒必要還的,人家也沒指望過讓你還。他們看著麵前這個人,心想:哦,這人是欠著我的,你看他跟我說話都得客客氣氣的。這讓人覺得舒坦。
至於柳管事會不會舒坦,小啞兒管不著,也沒有那份閑心去管。現在他的腦子裏麵裝的都是自己的事情,單是這些事情,就足夠他琢磨好久的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做了一個夢之後,就突然多了好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過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自己變聰明了。打個比方,“毋庸置疑”這個詞小啞兒以前連聽都沒聽過,現在卻一想就能明白意思,這要是不算聰明,還有什麼算?小啞兒挺享受這種感覺,隻是腦子裏時不時會多出一個聲音讓他有些煩躁。
兩旁的綠竹越發茂盛了,說是遮天蔽日也毫不為過,隻是外圍的葉子稍有些枯幹,畢竟曬著冬日的太陽,肯定不如暖和時節的好。小啞兒數著腳下的青石板,一個格子一個格子地走,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晚些回去,他就能少幹些活兒,有這麼個偷懶的理由,不用白不用。
直到一道長廊出現在眼前,小啞兒才覺出有哪兒不對了。
青石板沒什麼不對的,從門口就有;綠竹也沒什麼不對,老爺喜歡的東西,種的滿院子都是。但問題是綠竹裹著青石板的小道,前麵再加上一條彎曲的長廊,這就不是外院兒的景了。外院到處都是那些忙碌的雜役,弄了景給誰看去?小啞兒一下子就轉過彎兒來了。自己剛才從水房往回走,心裏裝著事兒,隻顧著看腳下的青石板,本來該拐的地方卻直著走了。穿過一道拱門,這就是進了內院了。
小啞兒來內院的次數不多,不過很多景還是記得清楚的。或許正是因為沒什麼機會進來,所以每一次,他都會把看到的東西好好印在腦子裏麵。
老爺待客的主廳後麵開始就是內院了。老爺的書房,兩位夫人的房間,大少爺的房間,還有大小姐的閨房。小啞兒隨著柳管事進內院搬東西的時候,偷偷從窗子往裏麵瞟了一眼,被柳管事發現了,當時就是一巴掌抽在腦殼上,還不能喊疼,萬一驚擾了小姐,給他兩條命都不夠用的!大小姐的閨房再往這邊,過了一道拱門就是長廊了……
想到這裏,小啞兒一身冷汗就下來了!
還好沒人發現。小啞兒回頭看看,出院的拱門就在身後不遠的地方,他沒走幾步。這才放下心來。簡家待下人好,但是武家定了規矩,打罰起來可是毫不留情。小啞兒鬆了一口氣,正要往回走,卻聽得身後傳來殺豬般的慘叫——
“來人呐!來人——哎喲!來人呐!”
這聲音聽著不像老爺,也不像大少爺——就算像,小啞兒也不敢想,畢竟他們都是會武功的人,誰能把他們逼得叫成那樣?小啞兒下意識回過頭去。這就見一個身著華貴的胖子,一邊驚慌失措地叫喊,一邊從廊亭裏麵竄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提著長裙的女子!
小啞兒知道自己已經來不及躲了,但是他卻沒想到會被這樣發現。還沒等他見禮,那個胖公子就像瘋了一樣跑過來,也不管自己就在跟前,用手撥拉一下,大吼一聲“滾開”!就要從這裏闖過去!
天地良心,小啞兒發誓自己不是真的想要攔住這位公子,就算閉著眼睛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惹不起!但問題是他左手拎著一個茶壺,右手提著一大桶茶水,也不可能一跳就把路讓開了!這胖公子猛一撥拉沒把小啞兒撥開,一頭就撞了上去,兩人團團滾在地上。小啞兒狼狽翻身,隻見著那銅壺在天上滾了一下,日光照在壺身上,明晃晃的很是亮眼……下一瞬,那一壺熱水就隨著銅壺一起蓋在了胖公子的腦袋上!
“嗤————”
小啞兒沒聽過狼嚎,但是他直覺得如果把胖公子剛才殺豬般的聲音和狼嚎結合起來就足以形容此時的慘叫。小啞兒轉過頭去,不忍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