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時候,弗朗索瓦將目光投向了被西奧多攬著的段成放,那雙堪稱華美的眼睛裏,第一次射出毫不掩飾的惡意!
段成放一驚,他對人與人之間那種幽微的感情最為敏感,一下子就猜到了什麼。即使再冷靜穩重,他的臉色也不由扭曲了一瞬。
——不是吧?不是吧?
段成放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卻擋在了他麵前,替他攔住了那道森然的惡意。
段成放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是父親!
段鴻跡站到了弗朗索瓦麵前,冷淡道:“老曼斯菲爾德先生,您現在這是在惡心誰呢?”
弗朗索瓦英俊的麵皮扭曲了一瞬:“你在叫誰?”
段鴻跡毫不客氣道:“你爹死了,現在你不叫老曼斯菲爾德,誰叫老曼斯菲爾德?”
弗朗索瓦:……雖然段鴻跡說的也算外人眼裏的事實,可那句“你爹死了”,怎麼就那麼別扭呢?
精通中文畢竟不是真正的中文母語者,弗朗索瓦直覺地感到不舒服,卻又說不出為什麼。考慮到麵前這位英俊的老男人畢竟是地頭蛇,弗朗索瓦勉強壓下了心底的不快,笑道:“這就是段家的待客之道嗎?”
段鴻跡嗤笑一聲,惟妙惟肖道:“‘這就是段家的待客之道嗎?’給你點臉麵,你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與我有合作的是你那個九泉之下的老子,除非他親自從墳裏爬出來跟我談,否則你一個庶子,還沒資格跟段某說話。”
弗朗索瓦感到自己的腦幹似乎被撞擊了一下,無意識地重複道:“庶子?”
段鴻跡居高臨下地望著弗朗索瓦,倨傲道:“此地是禮儀之邦,海城更是底蘊深厚的正統承襲之地。”
弗朗索瓦此時此刻還沒意識到自己即將遭遇什麼,竟然真的做出了洗耳恭聽的架勢:“我對華國的文化一向很感興趣,段先生說的這些,倒是我沒有聽說過的……”
段鴻跡麵色端肅,語氣沉穩:“在海城,隻有原配嫡妻所生之子,才能承繼家業,被上流社會所承認。若有哪家讓庶子上位爬到了嫡子頭上,是會叫旁人瞧不起的。”
“……”弗朗索瓦感到自己的中文水平還不太夠,“所以段先生的意思是?”
段鴻跡不屑道:“老曼斯菲爾德先生已經七十多歲了,看年紀,你總也不是他的原配所生吧?”
啊這。
老曼斯菲爾德自己估計都不記得原配長啥樣了吧!至於原配生的那個兒子,曼斯菲爾德家族互相傾軋養蠱這麼多年,也早就下去給先祖守陵了。
弗朗索瓦強笑道:“段先生,我們法國可沒有這樣的規矩……”
“入鄉隨俗。”段鴻跡輕哼一聲,“這點道理你竟也不懂?爾區區庶子,竟敢來我段家作威作福。我倒嫌你站髒了我這地,坐髒了我的沙發!”
弗朗索瓦:“。。。”
段鴻跡還在繼續:“我的兒子們,都是原配所生。是正正經經的嫡出。按規矩,你這庶子該從偏門進來,給我的兒子們執妾禮才對。我念你初來乍到,且為外邦中人,不懂規矩,這才饒你一馬。可是——”
段鴻跡冷哼一聲,輕輕隔空點了點一臉懵逼的段成放,道:“你竟敢直視我的兒子?還越過我的兒子,對段家的門客說話?真是好無禮!”
弗朗索瓦隻覺雲山霧罩,如在雲裏霧裏。曼斯菲爾德家族和海城世世代代都有合作,家族中人也都精通華國文化。可是此時此刻,他不知為什麼,竟覺得,段鴻跡好像在說另一門語言……
他的調查資料上顯示,段鴻跡是個難纏的人。來段家之前,弗朗索瓦並沒把這句信息當回事。
弗朗索瓦自己也曾被人稱為難纏之人,在他看來,這是一種對自己卓越能力的肯定。再難纏又能如何?反而是棋逢對手,徒增趣味。
可是此時此刻,坐在段鴻跡銳利的目光之下,聽著對方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了這麼多炸裂的、深奧的、狗屁不通的話,弗朗索瓦才發現,段鴻跡就是個癲公!
正常人對癲公,癲公勝;小癲公對大癲公,大癲公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