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東山魁夷:我是為人的靈魂而作畫
傳略:
東山魁夷(1908—1999),原名新吉,畫號魁夷,日本風景畫家、散文家。其風景畫以西方寫實的眼光捕捉日本情調之美,善於表現未經現代文明汙染的純潔的大自然。他的作品在保持平麵性的同時增強空間感,在裝飾性中抒情寓意,格調高雅蘊藉,充滿詩情哲理,透著淡淡的傷感。他對藝術理論、音樂也有一定造詣,尤其擅長散文。
東山魁夷1908年7月生於橫濱市,在神戶度過了他的童年。當時橫濱和神戶已是日本最大的兩個海港。雲集的外輪、滿街的洋人、盛開夾竹桃花的歐式白柵庭園……島國之美充滿少年的身邊。1926年進入東京美術學校(現東京藝術大學)日本畫學科學習,於1931年畢業。從美術學校畢業後,像眾多畫家一樣,1933年,東山毅然去了歐洲,不過不是藝術氣氛濃鬱的巴黎,而是富有冷峻色彩的德國。用東山自己的話說:“因為當時我的心境比較起高雅更傾向於素樸,比較起熱情奔放更傾向於謹慎節製……”同時又是出於對音樂和歌劇的熱愛,他傾心歌德、席勒、巴赫、莫紮特、貝多芬、舒伯特、瓦格納、施特勞斯的魅力,更由於那裏是哲學的理性王國,康德、黑格爾,在他也是心儀已久。有人勸說:作為一個日本畫的學生,接觸西方文化,體驗西方生活,不利於自身的發展。但是在矢代幸雄、結城素明等名教授的堅決支持下,東山賴以成行,從“日出之國”來到了“日落之地”。東山魁夷在柏林大學哲學係攻讀美術史,1935年回國。1939年,繪畫作品《冬日三樂章》獲第一回日本畫院展一等獎。1945年,應征入伍。1947年,《殘照》獲獎,一鳴驚人。1950年,《道》在第六回日展中大放異彩。1956年《光昏》在第十一回日展中,榮獲日本藝術院獎。1960年完成了東宮禦所壁畫《日月四季圖》。1969年獲文化勳章和每日藝術大獎,被選為文化勞動者。自1971年開始為奈良唐招提寺鑒真和尚“禦影堂”繪製壁畫,前後耗費了10多年的時間,1981年完成鑒真和尚廚子繪《瑞光》後,大功告成。至此,東山魁夷登上了戰後日本畫的最高峰。1990年在長野市城山公園內,東山魁夷館開館。1999年畫作《夕星》發表,青一色的畫麵上並立著數株樹,倒映在湖水之中,月色中的山崗上方有顆明星,畫家自稱那是“夢中的風景”,此畫成了他的絕筆之作。是年農曆五月初六,東山先生以90歲高齡走完人生旅程,獲贈從三位、勳一等瑞寶章。,曾曆任日本畫院展審查員、常務理事長、顧問等職。
東山魁夷大膽探索,用西畫技巧和表現手法改進日本畫,使日本畫在保持平麵性的同時增強了畫麵的空間感。他的風景畫中不出現人物形象,卻蘊含著深刻的人生哲理和對人生的強烈情感。他是現代日本最富盛名的畫家(東山魁夷、平山鬱夫、高山辰雄)之首。代表作有《春曉》(由日本政府贈送給毛澤東)、《京洛四季組畫》、《唐招提寺壁畫》等。
作為一位著名畫家,他的文學成就也是令人矚目的。他的散文在日本與川端康成並稱“雙璧”。而川端康成自己對東山魁夷的文字也有很高的評價:“正如他的繪畫一樣,他的散文將自然、人生、藝術三者巧妙地融合為一體,有對曆史深沉的回憶,有對生命執著的追求,有對美的熱烈的呼喚。”東山先生自己也說過,“旅行、繪畫和寫散文,是我一生的三大要素。”
著作:
《探求日本的美》《我的窗》、《京洛四季——美之旅》、《與風景的對話》、《中國紀行——水墨畫的世界》、《德國紀行——馬車啊,慢些走》、《奧地利紀行》、《北歐紀行》、《旅之環——自傳抄》等。《一片樹葉》、《我們的風景》《聽泉》被選入我國語文教科書中。繪畫代表作有《春曉》(由日本政府贈送給毛澤東)、《京洛四季組畫》、《唐招提寺壁畫》等。
評價:
川端康成在為東山魁夷《與風景的對話》一書作序中這樣說:“這是一位名叫東山魁夷的風景畫家前半生的回憶錄,是他的心靈的遨遊也是對作品的自我解說。東山的文章如畫如詩,奏出了音樂。東山的畫給人一種優雅的愛的滋潤,一種慈祥而溫柔的氣氛,而且悄悄地給觀賞者注入了澄明、親切的感情。將旅行看作人生和藝術,將流轉無常視為人的命運,將孤獨和憂愁深深地埋藏起來,貫徹對萬物肯定之意誌,不斷保持對自然的清新感受和誠實的愛情,是生命旺盛的風景畫家東山魁夷的本質。東山的風景畫大概是最永恒的現代繪畫了。日本人感到東山的畫將日本的自然,見出民族心情,他們讀畫,往往被恬靜的安謐所慰藉,被清純的慈愛所溫存。”
我國散文大師劉白羽在《美的情愫》序中對東山先生的文與畫作了精辟的剖析。“不能說這些散文是畫的解說,那樣就降低了東山文學的獨立價值。盡管一者用畫一者用文來表現,我以為都是他從自己攀達到的高峰隻上譜寫的心靈自由。”
繪畫:
小時候,曾經為了安慰因父親玩興過大而整日煩惱不堪的母親,他暗暗發誓,“我長大,一定要成為一個偉大的人!”,這成了一個深愛大自然少年的堅定信念。因此,他立誌學畫,要當畫家!
他喜歡到神戶、須磨的山地裏去。獨自在林木蓊鬱、樹林倒映的地方寫生。初中三年級的時候,第一學期剛上一半,由於生來羸弱,他就不得不休學療養,在淡路島的誌築小鎮盡頭一間冷清的屋子裏寂寞的度過了兩個多月,一直到暑假。東山魁夷曾說:“少年時代的這種體驗對於我的一生都很重要。後來我更加專心於繪畫。尤其在清澄寧靜的大自然中全神貫注地走筆時,感覺到心靈的新生。從那時起,與自然連帶的關係便在他的腦海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魁夷的父親起先堅決反對他當畫家,後來覺得“這孩子體弱多病,算了,就當沒這個兒子似的,由他去吧”。家境貧寒的東山魁夷以打工完成了學業,又遠赴德國留學。
從德國回到日本後,東山魁夷一心想幫助家庭擺脫貧困。但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友人們的作品漸漸嶄露頭角受到矚目,而自己的作品卻備受冷落。在打發失落又無可奈何的日子裏,他隻有眺望大自然。
1945年東山魁夷應征入伍。即將終戰,當他抱著炮彈衝入陣地,死亡就在眼前的那一瞬,從未有過的衝動翻湧出來:“我那個時候為什麼沒有去畫……我為什麼不畫?現在,作畫,萌生這個念頭都顯得那麼的愚蠢,生的希望都已經失去了……”。“假如能僥幸活到戰後,我一定要無愧於這壯麗的風景,就畫出今天的感受!隻怕美好的時光再也沒有了。”
東山對風景的全心投入就是在戰爭中開始的,因而是最牢固的。確信自己的生命之火行將熄滅,更覺得自然風景是永恒的生命。一如他自己所說:“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作為一個畫家,我終於生存下來了。戰爭結束的當兒,從死亡的邊緣抬起眼,風景使我重見光明。就這樣,我走過了死而複生的道路。”
西方文化的熏陶、美的風景的感化、人生的教訓、戰爭的蹂躪,使東山不能不走上風景畫之路。
虔敬:
耄耋之年的東山魁夷,兩腿行動欠佳,已不可能像青壯年時那樣,經常到深山、海灘、湖區和北海道的森林。但是,他仍然設法不脫離大自然,特地請園工,把北海道森林中的白樺樹移植到自己住宅的庭園裏。庭園裏,一片白樺林,鬱鬱蔥蔥,還有小鳥在林中啼唱。東山魁夷先生麵對畫室外的白樺林,是在喚起他以往沐浴在大自然中的豐富生活的感受積累,始終保持繪畫創作激情。東山魁夷說:“畫了一輩子的畫,才感到剛剛邁進藝術之門。”東山魁夷先生作為藝術上爐火純青,已有很高聲譽的藝術家,說這樣一句自謙的話,足見其對藝術的虔敬。
東山先生曾應邀為唐招提寺的禦影堂創作隔扇壁畫,在他的心中,能夠為紀念鑒真和尚而創作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一個二十世紀的日本老人竟能對一千二百多年前從中國遠渡日本的僧人懷有如此崇高的敬意。“應該畫些什麼呢?我想,還是通過日本風景的兩大要素——山與海,畫出鑒真和尚未能目睹的風景,以安慰他的在天之靈。”(鑒真和尚在東渡日本後已經失明了) 他的隔扇壁畫《山雲濤聲》仿佛能從牆壁上流下來一般,美妙極了。而這位老人卻堅持認為這畫並不是他畫出來的,“而是由於有了鑒真和尚的精神引導才得以誕生。”後來,他與森本長老一起向鑒真和尚的坐像報告“唐招提寺的壁畫已經完成”,黑白照片裏的東山先生靜靜地坐在長老的身後,一襲深色的和衣,頭低垂著,仿佛在思索著什麼人生的奧義一般,謙敬的神態讓人想到跟隨基督的使徒。但正如他自己所言:“我的宗教心是淡泊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依靠什麼而生活,依靠什麼而走過來的。但是,由於自已有這樣的感覺,才感受到存在於地球上的一切生靈和自己都有同樣的宿命,都有同樣的根。”
東山先生的虔敬不是對某一位神靈,而是對普遍的真善美。對於中國山水畫的喜愛之情以及對於中國水墨技法的敬佩,東山先生也從來不加以掩飾。一個人對於美的追求是不會有國界線的。他甚至在局勢甚不穩定的時候來到中國,踏遍大好河山,用濃墨淡彩將中華的美景染在了紙上。
川端康成在《觀東山魁夷畫展有感》中寫道:這“淨福”一詞也是我的生命之泉。我的病是心緒的悄寂,衰頹和鬱厭,自從親近了東山君的畫和文,便日益得到治愈,得到複蘇。隻是有一點埋在內心而無法行之於文的、也是東山君的風景畫所無法表露、但卻深深藏在內部的東西,這就是東山君那種超自然的經受過內心和精神的苦惱和動搖後所表現的靜寂、安謐和虔敬。
隱忍:
自幼病魔纏身,經曆兄弟早亡,父親破產、藝術上的不順,戰爭的摧殘,但是東山魁夷都沒有倒下,而是從悲慘的命運中抓住了生命之光。
窘困的家庭條件使東山先生從小就飽嚐了人世的艱辛。加上父親的生意愈加不景氣,戰爭又接踵而至,讓東山先生的道路愈加布滿了荊棘。他也說過,看到母親如此辛勞,曾想謀一個“正規”的職業,當畫家的心願往往因此而受阻礙。而他的藝術之路,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當他從歐洲留學歸來,卻又麵臨戰爭的無情蹂躪,在練兵之時他一刻也未曾停止過對藝術道路的思考,心中還是默默堅守自己的信念。對於苦難的隱忍也造就了他對生命與自然的獨特感受。當他自己的生命和前途危在旦夕的時候,平日習以為常的風景竟也散發出異樣的令人震撼的光輝,大大感動了東山先生的心。他的心產生了一種為了將這風景留存於畫中而必須活下去的心意,於是隱忍著,並且認真地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