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場作了英明的決定——退票之後坐火車前往。事實證明,通過這次旅行,我發現了很多坐火車的妙處,比如,不必卡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動彈不得;如果累了或是極度無聊,可以躺著;火車失事的概率比飛機小得多,現在不是抗日時期,所以火車既不會被日本鬼子炸掉也不會被遊擊隊炸掉;比起飛機來,火車上有長長的時間可以悠然度過。我剛剛看完一份報告,教訓了下麵的小朋友,還可以坐在這裏寫文章。由此可見,東耦桑榆確實也是可以期待的際遇。
我剛剛從一個客戶那裏回來。那個老總一臉霸氣,說起話來卻笑眯眯的和藹可親。他在一個城市的郊區買了上萬畝的湖麵和湖上所有的小島,建了一個酒店,還打算逐步建立一個獨一無二、規模空前的生態度假區。這樣的藍圖需要數不清的錢、時間和人力,簡直是在建造一個城市。老總湖海漂泊多年,鬢角已見風霜,神色難掩倦意,但每次無論訪談還是吃飯,隻要談到湖和島,他馬上變得神采奕奕,慷慨激昂。盡管我對這樣宏大的設計有所懷疑,但還是被這樣的信仰和堅持所感染,有時忘掉了審計師的客觀,和客戶一起歡欣鼓舞。
不過拋開這樣宏偉的計劃的可行性不談,這裏確實是個好地方。我想如果有實力雄厚的財團有這樣的眼光投資於此,幫助老總實現夢想,這裏的確是神仙所在。午休的時候我一般要看看天氣再決定是否出去走一走。如果是陰天,我就在餐廳的露台站一會,眼前是秀氣的群山和溫柔的水波,一葉扁舟從山腳轉過來,漁人的頭上都頂著白蒙蒙的霧氣。如果陽光媚好,我會欣然出遊,他們有個小碼頭,石頭的台階旁邊全都是細軟的黃沙,黃沙盡處便是水麵。我喜歡坐在水邊的沙灘上曬太陽,此時正午的陽光暖得醉人,四周一片寂靜,我舒服地眯起雙眼,可以聽到遠處木槳入水的聲音,對麵島上羊群的叫聲,間或還有隻水鳥快速從水麵掠過,眼前的水清得可以看見湖底的沙子。我想此時此刻任何正在上山的人們,不管他的意誌多麼堅強,鬥誌多麼旺盛,時間多麼緊迫,他都會願意停下腳步,享受這樣一會的午後陽光。
那幾天大家都成了詩人,在這樣安靜愜意的環境裏,每個人的心情都會平靜放鬆。不過人類畢竟是物質的,詩人們在浪漫之餘不免也要抱怨一下夥食和原始的生活條件。此間的客戶招待殷勤,但是當地的菜色全都奇怪之極,色香味一無所有。清蒸的魚也要塗上厚厚的佐料,我們對這樣畫蛇添足的深加工毫不領情,寧願餓著肚子,還商量著不如上山打獵或下湖捉魚。
當日我問起客戶的辦公室主任周圍是否有超市,言下之意自然是我們要去買點吃的。
那是一個性格豪爽的大姐,我們剛來的時候,就是她到機場接我們,把一輛豐田霸道開得虎虎生風,還騙我們她剛剛駕校畢業兩個月。其間在盤山的羊腸小道上不斷地超車,打雙閃,急轉彎。我雖然剛剛買了賠額豐厚的意外保險,卻還是留戀這紅塵倒影,一路上戰戰兢兢之餘不斷地對大姐阿諛奉承,希望她手下留情,饒我一命。
此刻該大姐聽到我的問話,很輕蔑的看了我一眼,說道:“我們這裏有小賣部,你想買點啥?”這樣的反問,我理解為她對這裏的小賣部信心滿滿,隻有我所想不到的,沒有她們賣不了的,言下之意好像自己開了一個熊貓百貨商店(80後的小弟小妹們未必看過這部經典之極的動畫片)。
結果我們逛小賣部的經曆悲憤之極。所謂的小賣部,實際上就是大堂的一角設了一個小小的玻璃櫃台。我想要是盤點這裏的存貨簡直是易如反掌,目測就可以,當時看起來就隻有4瓶水,3碗麵,4條毛巾,兩把牙刷,一包好吃點和一包不知道哪個朝代的腰果。撲克牌和打火機倒是各有整整一大包——由此可見這裏的人們不需要物質生活,但是需要精神生活。我回頭再找那個大姐時她已經溜掉了。後來我想,我可能在夜色中誤會了她的眼神和語氣,實際上她也確實想知道我們想買點啥……
其間我們還去了一趟這裏很有名的土家菜館,其實是當地的農戶自己開的小飯館,堂屋打通了待客。飯菜都很實在,隻要冠上一個“土”字,自然有身價(正如以前隻要冠上一個“洋”字,也會身價倍增一樣,我們可真會折騰自己)。於是我們吃了土雞蛋、土雞湯、土魚和土豬。主人家的小孩子剛剛學會走路,穿了一個巨大的屁股簾在堂間搖搖晃晃的走來走去,身上都是泥巴和鼻涕,也可以叫作土人。
窗外是一條混濁的小河,風景十分不美好。有個大叔很神勇地卷著褲腿赤腳站在水中,不知道是不是想趁著這灘渾水好摸魚。
看了這幅景象,我忽然有個想法。我們站在湖邊,看著煙波浩渺中的一尾扁舟飄然而至,這個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羨慕船上人的逍遙自在,但是我們沒有想到的是,晨寒徹骨,霧氣濕重,對於船家來說,冬天撐船,未必有什麼美好的感覺。他們遙遙地看著我們,看到岸上的我們穿得又厚又暖,得意洋洋的指手畫腳,未必也不生出羨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