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乘馬車到了箭道街,停腳在一個府門前。撩開車前簾子,披著玄色織錦鬥篷的林韻柳下了馬車。一級級踏著石階,走到了緊閉著的黑漆大門前,她站定了腳。寂寂的寒風裏,兩個燈籠在頭上方搖曳著。她揚臉去朝門頭上看了一眼,那上麵橫著一方匾,上書著大大的“肖府”字樣。
這裏就是肖府了。
她感覺自己剛跳出一個籠子,很快卻又要鑽進另外一個。永遠都是籠子圈著自己,何時才能有個出頭之日?她怔怔望著那兩個字,一時間,心裏麵空空洞洞的。
在這扇厚重的大門裏麵的人是否也是一樣的麵目可憎,抑或者有更為難堪的事情正等待著她——?
她不願多想,到了她這個境地,想多了,也是無益。
也根本不準她多想了,一個下人已經上前‘啪啪啪’的拍響了門。未多時,伴著後沉的‘吱呀!’一聲,門冉冉開了。其實,肖希源也是早就安派了人在這留心候著呢。聽說人來了,希源和餘管家帶著被五花大綁著的林呆子就迎到前院來了。
高高的門檻橫在腳前,韻柳暗自深吸了一口氣,默然看了一眼,抬起腳來,邁了進去。繡花鞋最初落定在這深院的地上,身子竟有些輕飄飄的,她竭力定了一下,才站住了。
林鴻侯早已是望穿了眼,一眼瞧見那披著鬥篷的女子不正是自己的四妹子嘛!黏黏糊糊的就嚷開了,他趕著一口一口的叫著:
“四妹妹!四妹妹!來救哥哥出去了!果真是哥哥的好妹子!”
韻柳應著這聲音,抬起臉,這才看見前院裏已經聚攏著一簇人。她的目光隻落定在其中一個五花大綁的人身上,那人便是她的大哥了。她一動未動,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一對秋水眼漠然的直盯著這個始作俑者。她真恨不得上去咬下他的一口肉來,卻還嫌髒了自己的口。他做了孽,卻要她來替他消罪;更若不是他,她母親又豈會死。可這個人卻是她的哥哥!若是不相幹的人,她可以單純的隻有恨,對於他,更多的卻是讓她感到厭惡,和一種寒到骨子裏的淒冷。
“肖三爺,這就是我那個妹子!還不錯吧?”林鴻侯眼瞟著韻柳,一麵討好的向站在他身旁的肖希源說道。
肖希源沒有作聲,臉上的表情也近乎於漠然。他瞅著那個女子,院子裏昏暗的燈光下,看不太清她細致的麵孔,不過,依然可以籠統看出那是一張姣好的麵容。不過,他對她並沒有什麼深刻的感覺,隻有一些先入為主的厭惡。因為她是林家的女兒,他很容易就恨烏及屋了,對林家的女兒他不可能有什麼好印象。
一旁的肖府的下人卻已經悄聲比較開了,有說“比原來那位長得還好”,也有說“麵目看不太清,不過,看那神韻似乎有些不太一般”。不過總算都沒覺得令他們大失所望了,反而有些少許的驚喜:“林呆子長成那樣,一堆肥豬肉似的,她妹子卻一點都不像他”。其中,隻有餘管家倒是心疑這送來的會不會是花錢弄來頂替的人。隻是,他有這個心,卻並不會說出來,隻盼著事情圓滿解決了,也就算了。何況死得也不過是個妾,送個像模像樣的人來也就講的過去了。
聽著耳邊紛紛的議論聲,林韻柳不聲不響又撩起鬥篷罩在了頭上,遮住了臉麵。把那些人賞鑒玩物一般的目光擋在了外麵。
林府派來主事的一個中年男人立即走前去和肖希源交涉,餘管家也在一旁說了些圓滿和氣的話。肖希源卻未說放,也未說不放。林府主事愁著臉,不知該怎麼好,餘管家也是不敢明說放走,隻好試探性的先道:
“給林少爺鬆綁吧。”
話音還未落,卻聽肖希源忽然厲聲喝斥了一聲,道:
“急什麼!”一麵他已經踱開步子,走到了林韻柳身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又道:
“這的確是林府的小姐嗎?可不要隨便弄個人來糊弄我?”
他這一句話急得林呆子還有林府的那一幹人是賭咒又發誓。
“人家有心挑刺,你們就是賭咒發誓也沒用。”這時,一直默然的林韻柳忽然冷冷淡淡開了口。
這個輕柔的聲音雖然冷漠,卻極為清雅,不由得讓希源的心弦略有觸動。一個人說話的聲音語調好比是一個人的另一張麵孔,也是這人身上深蘊的一抹表露。
希源再一次朝她看去,凝神看著。
寒風在一點一點費力的撩動著她身上的鬥篷,隱約可辨鬥篷裏麵裹藏著的是一個纖柔的身子。她略低著臉,前額和一雙眼睛都隱藏在了鬥篷裏,麵頰以下也罩在了鬥篷映出的淡淡影子裏,隻可辨那一張靜默著的唇粉粉嫩嫩,卻也不露一絲情緒。
希源忽然抬起手來,要去把她的鬥篷給扯掉。
他的手才剛剛抬起,指尖幾乎已經觸碰到那寒涼的麵料,她卻忽然身子一閃,向後退避開了一步。希源伸出的手不由得停頓在了半空中。她的動作那樣輕盈,希源甚至沒有聽見她移步的聲音。他低下眼,不自主的就朝她的腳看了過去。
那一雙繡花鞋似乎是藕色的,墨綠色滾邊的袍子下擺拂在腳麵上,鞋端隻露出了寸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