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疏隻身踏進地牢。
囚室一角,蜷縮著的影子毫無動靜,像是積雪沒過的蟬蛻,驚蟄不醒。
他隔著欄杆,輕輕一笑。
“親愛的,賴床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聞茵應聲抬頭,汗濕的額發自鬢邊滑落,送出其下一對桃花眼
——同梅疏如出一轍的桃花眼。
她扯動幹裂的唇角,冷冷吐出一個字。
“滾。”
“哎呀呀,”
梅疏眉尖輕蹙。
“闊別多年,你竟同自己的父親生分至此,真是叫人傷心呐。”
“父親?”
聞茵雙手撐地,小臂細密地打顫,衣裙上血痕交錯,如同被晚霞澆透的山巒。
“你說的,是用所謂‘白頭之約’欺騙我娘親、趁其虛弱之際生剖金丹為匙,放出仙獄百萬妖眾後逃之夭夭的敗類;還是挾持廢太子建偽朝自立為王,以致九州烽煙四起、民不聊生的逆賊?”
聞茵一手扶鬢,梳理打結的發梢,定定將梅疏一睇,忽地笑開。
“‘幾回閨中聞驚鼙,忍把紅妝洗,折柳換征衣。’梅疏,這是世人讚頌我娘親的詩篇。而你呢?不忠不信不仁不義之徒,也配自稱‘父親’?”
梅疏撣去襟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下一瞬,他憑空越過鐵欄,狠力抬起聞茵的下巴。
“我自是窮凶極惡之輩不假。但別忘了——親愛的。當年我軍踏過洛水,仙門百家望風披靡之際,是你娘親脫簪乞降,自稱腹中已有我的血脈、願為爐鼎奉獻終身。我顧及昔日情義,予她妖後之位,更是在她臨盆當日班師回朝,護法於榻前、寸步不離。誰知她竟背盟棄諾,忍心對剛出生的女兒下手,取臍帶血起血緣陣,親手將自己的夫君封印於荒山之下。算來算去,我與她一個虛情一個假意,倒是天生一對,相配得緊呢。”
他五指收攏,桃花眼裏春漪瀲灩。
“我與你娘親恩怨未了。聞茵,隻要說出她的下落,你依舊會是妖族最尊貴的公主。”
耳鳴伴著骨肉撕裂的喀拉聲一同炸響,聞茵咬緊牙根,咽下不斷上湧的血腥氣。
“你做夢。”
梅疏歎口氣,指尖一鬆。
“真是可惜啊……恰逢良辰吉日,本該送你份好禮。如今看來,卻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什麼意思?”
“瞧你,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待久了,竟連自己及笄的日子都忘了。”
梅疏用指尖絞著頰邊銀發,提唇莞爾。
“壬午年三月初八,久雨初晴。黃曆上書宜嫁娶、宜祭祀、宜安葬,諸事大吉。我的女兒,生在這樣好的日子,自該有好禮相配,不是嗎?
破空聲簌簌碎開一地寒光,他懸腕一翻,一柄雪青色長劍赫然落於掌心。
聞茵睜大雙眼。
“師尊……”
她扒著牆想站起身,斷腿卻怎麼也攢不上力,幾番掙紮,又重重砸回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