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暉的學者一貫嗜好考究名山勝川,再排個序次,美其名曰禮拜。
然,怎麼繞著敷陳也繞不開繞雲山。
繞雲不似極北赴陽之高聳萬仞,不似東邊長危之千岩萬壑,空水氤氳如畫,遊人自山腳處遠望,總以為錯入天外之境。
此刻,繞雲山頂,有一人等候已久。
一個潦倒粗疏,看著就像會閑著沒事兒爬一爬崇山峻嶺證明自己壯心不己的中年大漢,正單手托腮,席地而坐。一把花紋詭譎,看著就不像普通人能輕易使用的短柄大刀,就這麼隨意插進身旁的濕土裏。
男人既不做雅人韻士詩酒風流,也不學攝生之人凝神屏氣。
他沉默地坐了很久。
風忽急忽緩,但掀不動一片布料。
如有內行人路過,定會驚歎一句此人氣息雄渾濃厚,實為大開大合、落拓不羈之人。
繞雲往下,瑞鬆深處藏有座仙止亭,抬頭便可窺得山頂風光。方今不見遊人,卻陰影攢動,走近一瞧,原來全是內行人。
人群中,與他有關者,迫切希望他一戰;與他無關者,亦迫切希望他一戰。
他該等一人。
他們該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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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遲那時快!”
醒木隨之一拍,嚇倒堂下一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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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刀客有所感地睜開雙眼,觀一道白虹墜落,聲未及、身先到,當餘音入耳,僅存風刮過的沙沙響,他不由得聯想到浮於水麵的羽紗。
來者,麵色冷肅,眉眼生得一副兀傲之氣。腰懸長劍,迎風而立,器宇不凡,白衣霞明劍照霜。
刀客不動,劍士不語,二者隔空相對,靜默之間,有什麼在燃燒,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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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息劍黎秋聲?”
仙止亭中,私議聲起又平,他們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向一位長髯老人,好像在等他辨認真假。
倒也不怪他們。黎秋聲此人年少成名,性情乖僻,最風光的一瞬,莫過於獨自剿滅朝廷懸賞的賊寇組織。“霜息劍”的名號,也在當時傳遍大街小巷。
可他偏偏極厭惡他人用此名號代稱之,幾度退隱鄉野,不沾江湖事。
因而在場的大多隻聞其名,真正見過他一麵的人少之又少,真正與他算作舊相識的,恐怕僅有老人一位。
老者盯著那道白影,良久,閉上了眼。初見時,二者皆意氣風發,如今黎秋聲沒有變,他已垂垂老矣,握不動劍了。
橫跨數十年的罪孽,該在今日有個了結。
果不其然,待他表態之後,便有人忍不住喁喁噥噥,“他這次竟然願意赴約了,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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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說書人豪氣幹雲地甩袖,鏗鏘有力地總結中心論點,“奪劍為假,奪愛為真。七日前約戰黎秋聲的不速之客,目的是黎秋聲少年所愛之人——澄雪樓樓主冰泠!”
說完,他垂眼翻閱起事先備全的梁子,好醞釀下一句詞兒,也給聽故事的人一點時間緩解緩解。
飛紅三夏街,在瑛州是遠近聞名的通衢。今日恰逢一年一度的賞花節,家家砌紅堆綠,本應題作最鬧熱的詩,而正處黃金地段的鴻運客棧裏竟闃無人聲,放眼望去個個麵容錯愕,好像碰啥髒東西似的。
上述便是薛玲瓏踏進客棧的第一反應。
真真的奇也怪哉,早聽說這方圓十裏地最大的飯館,每逢佳節,老板必籌備一次新活動,今兒個辦評書,想著多少能蹭點樂子吧,誰知道啥都沒瞧著。
……
更好奇了!
不過,很快有人反應過來,大聲地打破冷場,“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瑤璠公子和冰閣主談得好好的,哪有他黎秋聲的事兒啊。”
“我曾有幸見過黎大俠一麵,私以為不像沉淪凡塵愛恨之人。”
什麼東西???
薛玲瓏為了刷黎秋聲的好感度費了老大勁,搞了半天,敢情喜歡女主?!
造謠的吧???小說也沒寫他喜歡女主啊!
而且那什麼公子不是男主,光天化日之下編排男女主,殺手組織澄雪樓,第一世家季連,哪位像好惹的貨色,難不成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想打親媽保衛戰?
不出她所料,馬上就有擁護者回懟過去,“誰不知季連叡最是寵妻,上次意淫過冰閣主的,現在屍體都沒人敢埋,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碎嘴子莫胡說了,黎秋聲跟修無情道似的,平生從不近女色,哪來的少年所愛啊。”
“其實吧,他們一個淩霜傲雪,一個冰壺秋月,同為天之驕子,如果不是季連家的大公子插足在先,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還蠻登對嘞。”
“嘖嘖,指不定他倆還真有點什麼,你看她那假清高的小模樣兒。”
“臭小子亂講什麼,小心本姑娘撕爛你的嘴!”
“哎喲喂大姐別生氣啊,有本事就拔劍唄,三腳貓功夫也配使喚小爺?”
好容易才找著願意一同拚桌的位置,剛坐下,前排的好戲輪流開演,一句比一句經典,差點讓薛玲瓏繃不住樂成花。
眼看著台下即將爆發多場混戰,薛玲瓏心道接下來應該是客棧必有的打戲環節,隨機掉落神秘俠客參預,解鎖快意恩仇的江湖事件,若碰到多重身份的客棧老板,還會親自出麵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