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自己的心裏,因為習慣了依賴宗越的幫助,習憤了他毒舌著解決問題,根本沒想過他會遇見麻煩,另外還有個原因,是孟扶搖自己都不願麵對的——她是不是潛意識裏想和他們盡量保持距離?好在將來能夠撕擄得幹淨?
此刻站在人去屋空的宗越房中,孟扶搖突然醒覺自己的自私,對於那樣一次次幫過你的朋友,就算給不了愛情,給句關心也是應該的吧?出於朋友的立場去過問一些應該過問的事也是應該的吧?像她這樣,避嫌一樣躲得遠遠,是不是太沒心沒肺了?
孟扶搖決定自己不該再自私了,總在用著蒙古大夫的藥,也該輪到她給他治治病了。
她飛快的收拾了些盤纏,順手將呼呼大睡的元寶大人打進包袱,又望了望雅蘭珠屋子,覺得她應該會選擇留下來,於是她扛著包袱便走,門一開,便見鐵成抱劍坐在她門前。
孟扶搖無可奈何的笑笑,揉揉眉心,道:「我沒打算拋棄你,我隻是要趕路,先走一步,你在這裏等無極的隱衛聯絡你,再……」
「我跟著你。」鐵成不為所動,「至於隱衛,留個暗號就行,我知道他們的暗號。」
孟扶搖笑笑,將包袱扔給他背著,道:「那麼,走吧!」
他們的對話聲散在風中,迅速散了無痕,飄不到想聽見他們去處的人們的耳中。
而心急救人的孟扶搖,也早已忘記,還有個倒黴蛋兒,即將麵臨她「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慘況……
深夜!兩條黑影飛快的掠過寂靜的街道,旋風一般捲過高高的城牆,守城的士兵隱約覺得有涼風掠體而過,揉揉眼睛抬起頭來,隻看見枯黃的落葉,在地麵上慢慢打著旋兒飛起。
而那兩條人影,早隻電急流光般消失在磐都城外的官道上。
「我們去哪裏?」
「軒轅。」
清晨,渝山行宮。
從山下到山上,所有道路都已經被黑衣金甲的皇營軍封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禁衛森嚴,渝山腳下附近的樵夫習慣性的上山砍柴,都被攔在了山下,他們抬起頭,遙望著翠綠深黃山林間隱約飄拂的明黃龍旗,驚異的吐了吐舌頭。
「聽說昨夜陛下連夜上山?」
「不知道又怎麼了,沒聽見什麼動靜啊。」
「聽說跑了個江洋大盜!」
「哦……」一陣或驚訝或害怕的歎息聲。
一個大早進城賣菜的農夫,挑著擔子經過,聽見了,笑嘻嘻的湊過來,說:「是咧,昨夜可真不安生,總聽見老鴰子叫,叫得人毛毛的,出門看卻什麼都看不到。」他住在城外渝水之西。
「怕不就是江洋大盜在那殺人。」有人取笑他,「還不快去稟告陛下?」
那農夫瞪他一眼,搖搖頭,挑擔走開。
戰北野沒有聽見這最後一句關鍵性的話,聽見了他也不太可能立即聯想到孟扶搖的去向,他現在滿腦子亂哄哄,隻有一個念頭——扶搖失蹤了!
更糟的是,這不是普通的失蹤,極有可能,她遇見生命危險!
昨夜接到小七的報告,他差點沒當場吐血,一腳將還在洋洋得意邀功的小七踢了個觔鬥,當即狂奔出宮,連禦駕都沒擺,禦馬監裏隨便拉了匹馬就連夜直奔諭山行宮,禦馬監的馬和馬鞍是分開保管的,他來不及等馬鞍裝上,一路疾馳,到行宮時大腿已經被磨破鮮血淋漓,他卻根本沒注意到,丟了韁繩便直奔華音閣。
他一路上心亂如麻,不停的想等下將扶搖放出來,扶搖如果誤會他,他就……他就……他就該怎麼辦?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小七是他的忠心部屬,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憑小七根本不可能算計得到扶搖,所以小七做的事也就等於他做的,責任在他,扶搖如果真的要怪罪,他確實也無話可說。
然而還有更糟的事等著他。
機關打開,裏麵根本沒有扶搖。
小七看著空蕩蕩的石室也懵了,搔著腦袋吶吶道:「咦……我看見她落下去的。」
戰北野原先以為孟扶搖逃了,倒是心中一喜,不想再一眼看見那幾滴血,看見人形的碎布,再看見明明很細卻深深打入堅硬石壁的數量驚人的毒箭,眼前頓時一黑。
他跳了下去,撿起布片,認出那確實是扶搖的衣服,又是心中一沉。
攥緊手指,手中布片涼涼的握在掌心,戰北野隻覺得那布片像是一雙冰涼的慘白的手,死死拉扯著他的心,拉得他心跳如鼓手腳發軟,額頭大滴大滴的滲出汗來。
他臉色如此難看,小七也知闖了禍,撲到石壁上一陣亂找,像是想從石頭裏挖出孟扶搖來,他一陣亂碰,無意中碰著了那麒麟,暗門無聲滑開。
戰北野精神一振,搶先要進,被護衛們死命攔住,小七撲跪在他腳下,砰砰的磕頭:「我惹的禍,我去!」搶著帶著侍衛衝了進去山
結果沒出多少時間,小七就被僅剩的幾個侍衛濕淋淋的拖了回來——他們踏上水道,一半侍衛被水捲走不知所蹤,還有一半陪著小七走到最後,當時他們很謹慎的拉成長線,將小七護在中間,前麵幾個被翻轉的石壁堵住的時候,後麵幾個及時將小七給抓了出來,他們隔著一道石板,生生聽著那頭同伴在逐漸滅頂的水中掙紮呼救直至聲音消失,小七扒在石壁前,將厚實的石板撓出一道道白印子,指甲全部撓掉了,血肉模糊的翻著。
戰北野看著小七的鮮血淋漓的手,看著侍衛們驚惶的目光,怔怔後退一步,靠在石壁上,他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侍衛們都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神,小七癡癡跪在地下,什麼都不說,也不再磕頭,突然一蹦而起,伸手一掣,一道雪光驚虹般亮起。
戰北野卻立即一拳將他狠狠揍了出去。
他出拳極猛,小七被他打得飛了起來,重重撞在牆上,「卡嚓」一聲,手臂生生被撞得脫臼,軟軟的垂下來。
戰北野狠狠盯著他,一夜沒睡的他臉色慘青,唇上冒出了短短胡茬,眼中全是血絲,那些血絲片片連起,像血網像火焰一般罩下來:「現在死的是懦夫!你給我起來,去找!生要見人……她沒死!給我去找!天涯海角,找不回,這輩子你不要回來!」
他一伸手,從身側一個使鞭的侍衛身上抽走那鞭子,扔在小七麵前:「背著這個鞭子,去找!找到後,把鞭子給她!讓該抽你的人,狠狠抽你!直到抽得你記住,莽撞任性和自以為是,是死都買不來的教訓!」
小七趴跪在地上,悶聲不吭,單手抓過鞭子,負在背上,咬著嘴唇重重向戰北野磕了一個頭,歪歪斜斜站起來,大步向外走,站在戰北野身側一直憂心忡忡看著他的紀羽,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戰北野立即怒道:「你再動一步,你也不用回來了!」
紀羽默然停步,戰北野筆直的站著,一動不動,直到小七的背影即將完全消失在華音閣門外,他才微微側了側身子,向他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先是滿滿的憤怒,漸漸化為深深的無奈,最後轉為不可磨滅的疼痛。
他一生裏,從未親手驅趕過自己的兄弟,然而今日,他親自逼著這孩子流浪天下,而從今日起,那個因天真純樸為他所喜的小七將注定死去,那些他所一直努力保護的,屬於這個少年寶貴的,渾金璞玉純真無垢的品質,將被他親手掐滅。
是他溺愛出了小七們的驕縱任性,到頭來他讓他們自己經受教訓,和疼痛的苦果,他是何其自私的主上!
戰北野立在清晨蕭瑟的秋風中,一夜之間,朗朗玉山將摧,憔悴如霜。
他身側,紀羽凝望著他的眼神,泛起微微的淚光。
戰北野卻什麼人都不看,他隻是默默的立著,等到山下去統領府尋找孟扶搖的侍衛回報說統領府人去屋空,他的眼神一點點,如燭光黯淡下來。
他最終自己親自走了一遍那暗道,最後在那道堵死的暗門前,狠狠的,石破天驚的,石屑翻飛的,一掌拍了下去!
「扶搖,你去了哪裏!」
大瀚元年九月二十六,大瀚唯一的藩王在受封後失蹤,失蹤的緣由來源於一句無心的言語和一個目的天真的玩笑。
大瀚全國進入了緊急的尋人狀態,雖然這個消息秘而不宣,沒有驚世駭俗的用「尋找瀚王」這個標題,但是全國上下各地府縣都在如大海撈針一般尋找著一個「愛易容,帶著隻白耗子和一個黑皮膚護衛(此護衛也可能易容)」的少年,蓋因此條件實在太模糊,全國府縣抓著此文書都在撓頭,甚至連鄰國都收到大瀚新皇的國書,國書一反戰北野素來的誰的帳都不買的睥睨德行,十分客氣的談天氣談和平談經濟談政治,最後再十分技巧的輕描淡寫的提起「若貴國有司發現一位什麼什麼樣的少年,請務必及時通告敝國,恩德所降,毋任感荷,謹肅……」。
說實在的,這等找人法,實在是可憐的大瀚新皇在將會國掘地三尺,連地下石頭都翻起來看看有沒藏人都一無所獲之後,逼於無奈之下隻好採取的五洲大陸通緝法,至於能不能將那隻沒良心的出來,實在是要看某人的運氣了。
大瀚永繼元年,皇朝翻覆更改歷史的一年,歷經戰火和鮮血的重重洗禮的大瀚,初初恢復表麵上的寧靜,它的鄰國軒轅,卻又因為一個人的到來,即將掀起逐浪滔天的皇城風雲。
軒轅昭寧十年,日月昭昭,四境安寧。
軒轅國境邊,一個黑衣少年,肩上蹲著個白老鼠,瞇著個眼睛得意洋洋的看著前方城關,滿目狡黠。
突然她目光一亮,一拍身邊敦厚少年,低低道:
「看,美人!」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