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2 / 3)

九月十八,孟扶搖送走了雲痕,秋日天高氣爽,最白的那朵雲下青衣少年微微的笑,笑出了孟扶搖離別的淚。

她斟了一杯酒,酒液清冽倒映碧雲天黃葉地,倒映她目色離情依依,雲痕接過雪瓷浮雕梅花小酒盞,指尖微微擦過孟扶搖手指,細膩光潔如絲緞般的觸感,讓他忙不迭縮手,微微紅了臉。

而對麵,那少年打扮的女子坦蕩光明的笑,笑意如被日光洗滌過被月光漂染過,清潔純淨,她執杯的手指似也帶著梅花香氣,暗香浮動,有種高貴的妖嬈。

前方水湄之上,誰家的輕舟上有人輕拂琵琶,拂落十裏長亭繁密的桂花,那屬於漂泊旅人的曲調,如今聽來卻有分契合心意的觸動,如心上被誰的纖指撥了弦,長調如水流,共鳴聲聲。

猶記當年初見。

化了醜妝的女子一抬首的眼神,清亮明銳,險些撞散了他的幽瞳星火,她拔劍,上步,劍光遊龍飛舞,從此舞亂了他十八年冷若深淵的心。

他帶著那樣的恨意而來,想要殺了那半個仇人林玄元,最終卻攜著那樣的恍惚而歸——她一笑間容光瀲灩,蓬萊滄海一般的眼波溺得他暈了一暈,隨即鮮紅的血珠如珊瑚串在他視野裏散開,桃花扇一般的明艷而懾人心魄。

也便動了心,似乎太討輕易,然而對於有此人,想要不動心才叫真正的難。

到了今天,他與她見過的次數不多——有時他慶幸幸虧不多,她是迷毒一般的存在,五色斑嫻,每一麵都光華亮麗予人驚喜,哪怕隻是剎那邂逅,也注定能留下獨屬於她的虹痕,三次見麵,僅僅三次,他便如同一步步墮入桃花源,此間令人欣喜而目不暇給,卻始終清清楚楚明白,也許隻是過客。

雲痕淡淡的笑起來。此時還能抽身而去,再呆下去,他怕連朋友都做不得。

將酒杯在指尖轉了轉,將那杯身上遺留的三秋桂子和初冬梅花的香氣深藏心底,雲痕笑了笑,一飲而盡。

「保重。」

孟扶搖微笑:「你也保重。」她頓了頓,努力措辭地道:「你回去後,如果有什麼……特別的事,不要忘記通知我,我最喜歡熱鬧了。」

雲痕看著她,幽瞳裏星火亮如極光,他知道她的意思——真武大會他名次不佳,和燕家的糾葛又有暴露的可能,她怕他遇見麻煩。

輕輕笑起來,雲痕道:「孟王爺,好歹等到你封王拜相,這麼強大的朋友,我怎麼捨得不借力呢?」

他難得開一句玩笑,孟扶搖瞇眼笑了起來,純真的道:「當官嘛,就是要搜括朝廷滴,再給朋友沾光滴……」

她肩上元寶大人也純真的咧開嘴,想,金馬桶已經用膩了,可以叫孟王爺給自己打個黑珍珠版的了。

雲痕笑了笑,對同來送行的雅蘭珠揮揮手,大步上了車,他的護衛前段時間一直在城中另外居住,此時都拱衛在車旁等他,孟扶搖看著他的車隊消失在官道深處,幽幽歎一聲道:「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雅蘭珠「呀」了一聲道:「哎呀,孟扶搖你居然會念詩!」

「我會得多呢!」孟扶搖眉飛色舞,攬著她的肩悄悄湊過去道:「我背一首更好聽的給你,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一對狗男女,havenothingon……」

「咦,最後一句是啥?」純潔的雅公主如聽天書不恥下問。

孟扶搖曖昧的笑著,正在考慮要不要汙染一下小公主,身後突有人道:「大抵就是沒穿衣服的意思。」

「咦難道你也是穿越過來她……」孟扶搖話說了一半呃的止住,悄悄回頭,身側雅蘭珠已經雀躍的奔了過去。

「戰北野戰北野——」

一株柏樹下,停著黑馬黑袍的男子,青綠的樹蔭和淡白的樹身襯得他色彩凝重眉目黑,看人的時候眼眸烏光如箭,鐵壁深淵一般具有堅硬的力度,讓人想起遠山之上軀幹筆直的鐵木,巋然淩空,風過錚錚作響。

孟扶搖瞅著他,心想幾日不見咋氣質突然又好了幾分呢?皇帝真是個好職業啊,居家旅遊提升氣質之必備良品。

戰北野目光在雅蘭球身上淡淡掃過,下意識的落在孟扶搖身上,然後在再被孟扶搖「你敢不理她我一定叫你一輩子後悔」的眼神中再次悻悻落回雅蘭珠身上,勉強笑了笑,道:「雅公主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雅蘭球仰起頭,手搭在眉簷,對著居高臨下全身沐浴在陽光爍爍中的戰北野笑,「二百零十三天零五個時辰。」

戰北野窒了窒,深黑的目光正式瞟了她一眼,想了一陣子,若有所思的道:「我怎麼記得是一百九十七天零三個時辰?」

孟扶搖臉色黑了一黑——你丫的什麼意思?你算的是你和我分別的時辰吧?你算就算,為什麼要說給雅蘭珠聽?

她臉上神色猙獰,雅蘭珠半偏頭看她一眼,孟扶搖趕緊收拾起青麵獠牙,雅蘭珠已經若無其事轉回頭去,笑嘻嘻道:「是嗎,那麼是我記錯了。」

戰北野看著她,眼神柔和了一點,硬板板的道:「前天是你的生辰吧?抱歉,沒來得及給你祝壽。」

孟扶搖在雅蘭珠身後恨恨揍了自己一腦袋——死人戰北野,你用這種方式服軟道歉,好歹有誠意點行不行?算分離時辰沒算錯,算人家生日怎麼就這麼不上心,是大前天,大前天!

「沒事。」雅蘭珠好像沒發現這個錯誤,開開心心的笑,「反正你以前也沒記得過。」

戰北野不語,從懷裏掏出個盒子遞過去,道:「壽禮。」

雅蘭珠驚喜的接過,孟扶搖咧嘴笑,以示鼓勵,戰北野臉色更黑,沉聲道:「勤政殿總管公公給選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孟扶搖笑到一半又撇下嘴去……見鬼的戰北野,你就不能把一件好事做到底嗎?

戰北野卻已覺得自隻作出了好大讓步經受了好大委屈表達了好大歉意,不再管雅蘭珠,轉過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孟扶搖:「我還不知道你的生辰是哪個日子。」

孟扶搖鼻孔朝天:「俺從石頭裏蹦出來的,你去問石頭去。」

戰北野忍了忍氣,轉移話題:「我們去看你的新宅子好不好?長瀚那邊我已經派人去給你造王府,你喜歡在哪個縣?喬縣臨水,景致較好,甘縣在六縣中物產最為豐言……」

「我說陛下,你很閑嗎?」孟扶搖牽起雅蘭珠,「來送雲痕都遲到一步,卻有空問我選哪個縣開府?」

戰北野眉毛一軒怒氣將起,不知怎的又忍了下去,頓了頓道:「扶搖,我知道你在為那天的事氣我……」

「啊啊珠珠,我記得城中有家酒樓的酒特別香,我們去喝好不好?」孟扶搖大聲蓋過戰北野語聲,一把拉過正豎起耳朵的雅蘭珠趕緊走,「我請客,你出錢……」

她火燒屁股夾尾逃竄的背影落入戰北野翹首而望的視野中,良久他苦笑了一下,身後,小七粗聲粗氣的道:「陛下,揍她!」

戰北野霍然回首,瞪他。

小七怡然不懼,大聲道;「我們那的婆娘,也有不聽話不知好歹的,好辦,捆起來柴房一關,一頓家法鞭子就收拾了,以後收心養性,乖乖相夫教子,再沒錯的!」

戰北野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罵一聲,「夯貨!」

「陛下,好女人是揍出來的,聽我的沒錯的!」小七鍥而不捨。

戰北野滿腹煩躁,心緒不寧,一頭記掛著孟扶搖,一頭還想著禦書房那一大堆讓人看了想死的奏折,哪有心思理這個夯貨的唧唧歪歪,不耐煩策馬回宮,一邊隨口道:「有本事你去關你去揍!」

他心中鬱鬱,恨恨一揚鞭,黑馬如龍疾馳而去,在官道上扯出一條深黃的煙線。

小七稍慢一步,坐在馬上端著下巴,一根筋的魯莽少年,很認真的思考著最後一句「聖旨」……

所以說,人倒黴說句話也出岔。

所以說,誤會就是在語言和語言的碰撞中,牛叉的產生滴……

「我是一頭來自北方地色狼——」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吱吱吱吱吱吱吱——」

夜色降臨,兩人一鼠合唱團自大道盡頭,互相攙扶著跌趺撞撞自地平線上出現,護衛們不遠不近的跟著,不敢接近那兩個酒瘋子——一個會抱住人哭,一個會抓住人打,誰也碰不得。

好容易到了統領府,長孫無極和鐵成迎出來,鐵成架走了雅蘭珠,長孫無極一手拎著酒鬼一手拎著醉鼠,把自己的兩隻沉迷酒鄉的醉寵拽回房。

酒鬼瞟瞟是他,伸出一半的拳頭立即很識相的縮了回去——揍天揍地揍皇帝,就是不要揍太子,太子有毒。

上次害他受一點點傷,瞧她做了多久的廚娘換藥師和按摩師啊……不過話又說回來,太子的身材還是很好滴……還是粉養眼滴……被她看了個痛快滴……

某人嗬嗬嗬的笑,不經意笑出了幾點口水……

長孫無極親自把她忙齊整了,用被子裹好了,坐在床邊有點愁的看她,道:「你這個酒性不改的,地位越來越高,越來越沒有人能管你,我要不在,喝醉了誰來拾掇呢?」

孟扶搖嗬嗬笑,伸爪去摸眼前晃來晃去的美人臉,又覺得眼花,兩隻爪子一起上,將之定住,色迷迷道:「美人……本王……拾掇得了一個朝廷,還拾掇不了……呃……自己?」

長孫無極笑笑,取下她的狼爪,捏在掌心,用自己的指尖去一個個慢慢對她的指尖,微微仰起頭,似要通過這般的十指相扣,讀懂她此刻迷濛湧動的內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