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1 / 3)

第二十三章 翻覆幹坤

「我來也!」

這是獨屬於戰北野狂霸氣質的通知方式——專門用來通知孟扶搖。

孟扶搖仰頭,看著那方被火燒紅的天空,看著那蒼龍飛捲消失於雲層中央,目光閃亮的笑了下。

大半年苦心經營,從真武到朝堂,慢慢鋪設步步上升,直至今日,她終於抓住了天煞腹心要害之地的三分之一軍權,徹底走近戰南成身邊,當初戰北野離開時她所發的誓言,終將實現!

不過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為山九仞,怎可功虧一簣?

她下樓,換了衣服便要出門,身後突有人道:「我陪你一起去。」

是雲痕的聲音。

孟扶搖轉身,遙遙火光映襯下,少年的眼眸清亮透徹,幽火浮沉,他看著孟扶搖,道:「太子有傷,身份也不宜暴露,宗先生也不方便,讓我陪你去。」

孟扶搖默然,雲痕又道:「太淵家裏來過好幾封信要我回去,我沒回,就是等著這一天,等你大功告成,我也好放心的離開。」

孟扶搖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想起幾人各屬一國,都有自己的事業,因真武大會在天煞一聚,待此間事了,大抵都要離開的吧,比如宗越,八成也和雲痕一樣,是因為不放心這最後一戰才留到了現在,自從前段時間見過軒轅韻,他越發神神秘秘,消息傳遞十分頻繁,有時還會在夜間出去,不知道在準備什麼,孟扶搖想著人生聚散如飄萍,說到底,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而在那樣的路上,誰都難免孤獨。

看她出神不語,少年默默轉過頭去,兩人在遠處升騰的紅光和喧鬧裏相對無語,紅光映得兩人麵色鮮麗,眼神裏卻各自有些黝黯的色彩,良久孟扶搖長長籲一口氣,道:「要走的時候,不許偷跑,得讓我送你。」

雲痕「嗯」了一聲,自去換了一身護衛衣服,孟扶搖等他的時候,讓原本打算跟著她的鐵成回去,又喚過姚迅吩咐了幾句。

她帶著雲痕直奔皇營,宮中調令還沒下來,按照天煞朝廷律令,將領有統兵之權無調兵權,她必須要依令行動,孟扶搖再匆匆趕到宮中請見戰南成,在宮門口遇見一個神色驚慌帶隊奔出宮門的太監,那太監一見孟扶搖猶如見了救兵,急忙上前拉住她袖子,道:「孟統領,請速速隨奴才進宮……」

孟扶搖盯著他倉皇失措的神情,目光一閃,麵上卻比他更急的一把推開他,煩躁的道:「這都什麼時辰了還進宮?陛下沒有調令給我麼?沒調令我自己上城打去!」

她說罷轉身就走,太監大急,一把抓住她,惶急中連聲音都帶了哭腔:「孟統領,陛下他,陛下他……」

「嗯?」孟扶搖回身,「陛下怎麼了?」

「我的好統領,隨奴才去看看吧,求您了!」太監拉著她袖子,孟扶搖點了點頭,雲痕隨之跟上,太監下意識要阻攔,孟扶搖道:「我的親信護衛你也要攔?你算什麼東西?」

那太監縮了手,趕緊謝罪,帶著孟扶搖一路疾行,直入戰南成的寢宮勤政殿,孟扶搖看著黑沉沉的宮殿,皺眉道:「中書三大臣沒有來麼?」

太監低頭不語,天煞貴臣都十分厭惡閹人,害怕這些陰人蠱惑聖心攪亂朝政,每見之必惡顏相向,沒錯誤找出錯誤來整治,有錯誤更是動則便死,今夜陛下出事,他作為勤政殿總管太監,一旦通知三大臣,下場必定是死,情急之中想起孟扶搖,這位很受寵愛的年輕統領每次進宮談笑風生出手大方,宮內上下都對她很有好感,有她在,也許還能逃條命。

孟扶搖唇角微露笑意,已經明白了這個太監的私心,很好,天助我也。

她快步進殿,穿過燭火沉沉的外殿,厚厚的絲幔層層垂落,將殿中遮擋得一絲光線也不透,地麵上明黃的加厚地毯落足無聲,孟扶搖揮開那些迷宮似的帳幔,抓抓撓撓得像是個拂之不去的噩夢,而殿角篆煙幾許,催得人慵懶欲眠。

在內殿的最後一層,戰南成躺在榻上,臉頰青白雙眼赤紅呼吸濁重,見孟扶搖掀簾進來,簾幕的縫隙裏微露一點外間的燭光,立即煩躁的揮手,「放下,快放下!」

孟扶搖放下手,抬眼看了看殿角四周,那裏立著兩名衛士,高大的,沉默的,氣勢沉雄的,忠心耿耿的,守衛在戰南成的榻側——屬於戰氏家族豢養的衛奴,忠心勇猛而愚鈍,戰南成以前嫌他們麻煩蠢笨都不帶著,自從上次被挾持後,這些衛奴寸步不離,如果孟扶搖沒猜錯的話,戰南成的榻上,也應該有機關。

她如今已是戰南成的寵臣,但是至今為止,也未能踏進他身前三步,此刻戰南成病發,是更加警惕還是放鬆戒備?孟扶搖試探的腳尖前進一步,戰南成立即轉過頭來,氣喘籲籲的道:「退下,退下……」

孟扶搖不動了,恭謹退步行禮,戰南成道:「外麵……外麵怎樣了?」

孟扶搖神色不動,「戰北野攻城了。」

戰南成震了一震,拚命支起身子,道,「給我傳旨……傳旨……」

孟扶搖回首示意太監送上紙筆,那太監還要去傳太書閣值夜的秉筆大臣,孟扶搖森然道:「這都什麼時辰了,還敢延誤?難道我不認識字?」

戰南成煩惡的道:「別吵……別吵……傳旨……著謝昱和你……帶禁衛軍和皇營守城……禦林軍由寇中書統帶,守衛宮禁……讓中書三大臣都過來……再派人再次聯絡在輔京的平靖王……」

孟扶搖筆走龍蛇,唰唰寫就,道:「請陛下用禦寶,並賜虎符。」

戰南成抖抖索索按了按榻前扶手,取討一方印章 ,剛要善,突然目光一掃,驚呼道:「你……你怎麼寫了這個……」他抓著章 的手指要挪開,孟扶搖已經微笑著,抓過他的手,在聖旨上按了印。

戰南成渾身抖索,戟指指她目眥欲裂:「你——你——」

兩名衛奴目光遲鈍的轉過來,戰南成的另一隻手,也在悄悄地探向枕下,孟扶搖微笑看著,沒有上前反而退後一步,衛奴立即不動。

隨即孟扶搖取出一個小小的杯子和一小壺酒,輕輕的,當著戰南成的麵,將壺中酒慢慢倒入杯子中。

水聲。

酒水清冽一線,落入杯中,發出淅淅瀝瀝的水聲,平靜而安詳,聽起來,毫無殺氣,纏綿悠長。

然而對有些身患怪疾的人來說,這卻是催魂鼓奪命鍾!

戰南成驀然渾身一蹦,直直從榻上蹦起半米高,再重重摔到被褥上,他抽搐著,嘶喘著,掙紮著,眼角和鼻孔,都有細細的血絲冒出來。

他在榻上痛苦挪遊,遊成垂死的魚痙攣的蝦,那些斑斑的血跡不住沾染在錦繡被褥之上,淒厲如艷色荼靡。

衛奴不動——這些自幼被摧毀正常意識的奴隸,接到的命令是:如果有人接近陛下意圖攻擊,擊殺之!

然而現在孟扶搖站得遠遠,隻在倒酒而已。

她平靜的,將壺中酒倒進杯中,再將杯中酒倒回壺中,週而復始,循環不休。

戰南成的痛苦,也生生不休。

他翻滾著嘶吼:「別——別——」

孟扶搖停了手,問他:「虎符呢?」

戰南成抬頭望她一眼,他已經虛弱得沒有扳開機關的力氣,滿頭汗水混著嘴角血跡滾滾而下,那眼神卻怨毒無倫,像是地獄中爬出欲待噬人的惡鬼

孟扶搖不為所動——如果有誰眼睜睜看過同伴戰友在自己麵前生生被螞蟻吃成骨架再慘烈自焚而死,這輩子就再也沒什麼不可以麵對的場景。

害人者人恆害之,如此而已。

見戰南成不回答,孟扶搖從懷中掏出火折子,湊近那壺酒。

戰南成的臉色立刻變了,他驚恐的盯著那個火折子,就像看見自己被褥裏突然多了一萬條毒蛇。

「別——」他語不成聲的低喊。

孟扶搖立即對著他攤開手掌。

戰南成抖索著,遲遲不肯說話,孟扶搖將那火折子在掌心裏拋啊拋,輕描淡寫的道:「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前受盡折磨,陛下你喜歡後一種方式?」

戰南成閉上眼,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或者去恨什麼,他隻在心裏朦朦朧朧的覺得,從長翰山追殺戰北野開始,他便犯了個無法挽回的巨大錯誤,然後他陷入某個深謀遠慮的陷阱,真武大令……年少魁首……在無極淪為男寵鬱鬱不得誌的二百五統領……北恆被殺……他的病提前發作……原來從一開始,他就墮入他人步步為營時時算計的彀中。

他沒能殺了戰北野,於是他終將丟掉性命。

而他……他是誰?他和戰北野,一個舉兵掠他國土,一個為官奪他性命,裏攻外擊,他輸得好慘!

對麵少年的笑意,浮波掠影如水中花,那般動盪搖曳在他的視野裏,那眼睛波光瀲灩,素淨如雪,清冽得像是落在冰川之上的黑色蝴蝶。

戰南成被這樣的目光擊中——他才是最傻的那一個,居然相信了無極太子和他之間的不著一語的眼神說辭,這樣華光厲烈的眼晴,怎麼可能是一個受盡委屈的男寵所有?

戰南成終於閉上眼,舉起因疼痛而指甲生生折裂的手指,對著殿頂指了指。

孟扶搖一抬頭,便看見殿頂兩側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各有一個裝飾性的獸頭,獸口微張,金光一閃。

孟扶搖笑了,度量了一下那獸頭的位置,選了左側獸頭,指尖一彈,一點金光掉落。

她掂著虎符抓著聖旨向外走,身後突然風聲微響,她反手一抓,那東西竟然滑開她的手,孟扶搖立即頭也不回刀光一閃向後一斬,猛烈的刀風將厚重的幔帳都齊齊掀起,那東西依然從她刀尖下滑了過去。

孟扶搖心中一驚,趕緊滑步便掠,那東西卻死追不捨,呼嘯著撞上來,快得像是聲音和光——你沒發現,它已到達。

百忙之下孟扶搖執刀回身,隻好打算硬接,一回身便覺得腥氣撲麵,一雙深紫的眼睛剎那逼近眼簾,那眼睛一眨,便是一道紫色的粘液,四處飛射!

而孟扶搖的刀已經拍了出去,正好將那液體激得濺開,絕大部分被阻在孟扶搖罡氣之外,卻有睫毛般細長的一絲,近距離直落她眉心。

孟扶搖心中一冷——自己得意之下,竟然大意了!

「哧——」

一柄劍突然插了過來!

薄而長的利劍,銀光漫越的劍光,剎那間在暗色中亮出流星般的弧度,比聲音比光更快的插向孟扶搖麵門,激得她髮絲俱舞眼不能睜,寒光爍爍,鋒銳淩人。

然後,那劍剎那一停!

擦著孟扶搖眉睫停下。

來得快捷,停得更快。

劍身銀光晃動閃爍不休,明明極其貼近孟扶搖麵門,隻差一點便會插瞎孟扶搖雙眼或是插穿她太陽穴,結果卻連孟扶搖最長的那根睫毛都沒斬落。

劍身準準停在她眉睫前,紫色液體正好濺上!

暗室!無光!近在咫尺的要害!細絲般的毒液。

這精準到言語無法形容的一劍,需要何等驚人的腕力和眼力?

「哧」的一聲,那紫色液體竟然瞬間擴散,將明潔的劍麵汙染得一片濁黑,而液體落入的那個中心,慢慢的腐蝕出一個洞……好厲害的毒!

孟扶搖鬆一口氣,感激的瞟一眼雲痕——你又救我一次!

她立即拔刀去宰那紫色怪物,雲痕收劍,收回的時候他使力艱難,腕節似乎已經因為控製力度太狠發生錯節脫臼,而背心裏全是冷汗,裏衣緊緊的粘在身上,繩索一般。

剛才那一劍……他一生裏使得最好的一劍。

那般千鈞一髮時刻,一直等在簾外的他聽得風聲不對,一掀簾進來什麼都沒看見,先看見了即將迫入她眉睫的毒液。

他想也不想便即出手,然而他現在回過頭來再想剛才那一劍,卻發覺那一劍刺出時他還根本什麼都沒看清楚。

以他的功力,那麼倉促的一劍隻會將孟扶搖戳一個洞,那麼,他是怎麼刺出的?又是怎樣將那一劍控製得妙到毫巔?那樣絕頂的一劍,因為怎樣的力量才奇跡般的實現?

雲痕籲一口氣,閉上眼,感激上蒼。

身後,孟扶搖大步過來,一邊拭刀尖的血一邊道:「想不到這最後取虎符也是個聯動機關,右邊那個獸首裏藏著這個怪物。」她看了看地下那血肉模糊紫色一團,又道:「雲痕你的劍法越發精進,這一劍我也使不出呢。」

雲痕笑笑,孟扶搖對他臉上張了一張,愕然道:「你怎麼了?這麼多汗?」掏出汗巾要給他擦汗,想了想抿嘴遞過去,道:「我粗手笨腳的,嘿嘿……」

雲痕接過,卻直接塞在懷裏,孟扶搖紅了紅臉,當沒看見,雲痕看了看榻上已經昏迷的戰南成,道:「不殺?留著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