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夾了一筷菜吃著,給身周美人們也各夾一筷,笑道:「別一個個故作無動於衷其實卻好關切的死樣子,說真的,我挺滿足,今年的這個生日真是個意外之喜,我突然覺得我什麼都有了,有人愛固然重要,可是有些感情一樣不比這個遜色分毫,對吧?十二歲之前我的那些宮廷壽宴,十二歲之後我那些流浪中過過的生日,加起來都沒今天讓我快樂……孟扶搖你給我滾回來,還添什麼菜,你想撐死我啊。」
長孫無極突然笑道:「雅公主,當初和我定親的為什麼不是你?不然我現在也解脫了。」
雅蘭珠瞟他一眼,笑嘻嘻道:「把某人的某句話送給你: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長孫無極一笑,她又舉杯繞場一周,「我不偏心,這句話送給所有人: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太子殿下臉色黑了一黑,無可奈何的吃菜。
孟扶搖吸一口氣,背對著雅蘭珠,她看著窗外那輪挺圓的月亮,想著那個在千裏戈壁中一輪燃燒著的月亮下喝著屍體血液慶生的十五歲小姑娘,良久微微抬手,彈掉了眼睫上一顆水珠。
然後她抓起和她一樣憂傷的看月亮的元寶大人,笑道:「隻添最後一道菜。」
雅蘭珠啃著蹄膀嗚嗚道:「不要葷的哦……」
孟扶搖過了一會神秘兮兮的上來,豐中捧著一個金盤,盤中蓋著銀善,道:「大菜!」
雅蘭球挑挑眉,「你神神鬼鬼的又搞什麼……」伸手去掀蓋,然後「噗」一聲將滿嘴的酒噴了出來。
盤子正中,坐著打著鮮艷紅蝴蝶結的元寶大人。
「獻上我的生日禮物……純情忠貞的處男元寶大人……的處男舞。」孟扶搖肅然伸手一引,元寶大人慢條斯理的起身,整了整蝴蝶結,優雅的對雅蘭珠行了個背手禮,爪子向前一伸。
雅蘭珠抽了抽嘴角,看著這個華爾茲的邀請禮——她在孟扶搖身邊這麼久,自然也學過這個舞,然而……和元寶大人跳?
元寶大人肅然等著,它決定了,要把自己的第一支舞獻給珠珠,主子都靠邊站。
雅蘭珠看著肅然等待的元寶大人,看著含笑抱臂靠在一邊的孟扶搖,看著身側那幾位微笑給她夾菜想撐死她的美人,眼睛越發的亮,像是有無數顆珍珠在其中滾動,那般的滾來滾去,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良久,她嘴角微微翹起,突然慢慢伸出手指,勾住了元寶大人的爪子。
她道:「元寶,不許踩到我的手哦。」
一室靜默,月光遊移,在桌上照出碩大的滾圓的光斑,光斑中雪白的毛球抱著纖細的手指,陶醉的跳著它無聲的華爾茲,那手指合作的隨著它的動作移動,做出蹁躚起落擺盪飛旋的姿勢……不取笑,不輕慢,不覺得滑稽,和那個小小毛球,一模一樣的認真而虔誠。
所有珍貴的心意,都值得虔誠以待。
一曲終了,元寶紳士將那根手指禮儀周全的送回,月光下又是一躬。
雅蘭珠笑著,道:「這傻元寶,還做全套禮儀哪,這下你可虧了,你的第一支舞就是我的了……」她突然說不下去了,抬手摀住了眼。
半晌,她的指縫裏,有晶瑩的珍珠滾落下來。
元寶大人蹭蹭的順著她的手臂爬上去,用蝴蝶結慢慢的擦,慢慢的「吱吱……」
孟扶搖突然大步走了出去。
她直直走到門外,做了個手勢,然後頭也不回的向前行到花園裏,這才接過跟過來的負責傳信的黑衣人遞來的蠟丸,道:「去吧。」
她慢慢展開蠟丸,看了紙上龍飛鳳舞的字跡一眼,眼底閃過莫名的複雜的情緒,然後慢慢將紙揉碎。
然後她回去,靠在窗邊探頭對裏麵笑,雅蘭珠已經恢復了平靜,笑吟吟的問她:「戰北野又有消息來了?明日他要到了吧?」
「嗯,」孟扶搖目光亮亮的對她笑,「他要我代為恭祝你十七歲生辰,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真要天天都這個好日子,我還吃不消呢。」雅蘭珠笑,目光坦蕩的深深看她,「謝謝。」
孟扶搖僵了一僵,隨即也笑了笑,道:「你丫客氣起來真讓人吃不消。」她從窗前走開,道:「我去洗手,你們自便。」
她沒去洗手,而是默然坐在了花園裏,遠處的燈光射上一池碧水,粼光變幻蕩出一片燦爛銀彩,池水上睡蓮有些憔悴,在白石的彎彎橋欄下靜默的歇著,風從水上掠過,帶來摻著菊花香氣的舒爽氣息,一朵小雛菊正俯身在她手指邊,盈盈的,嬌嫩的,像一枚珍珠戒指。
身側有人坐下來,一地菊花叢微微低伏,似為那容光所驚,那人卻隻是輕輕的笑,將那嫩黃的小雛菊在她雪白的指間比了比,道:「好漂亮的顏色。」
孟扶搖沒轉頭,喃喃道:「她說謝謝,你說她在謝誰呢?」
長孫無極笑了笑,半晌道:「雅公主是極聰明的人。」
孟扶搖歎口氣,道:「也許我又弄巧成拙了。」
「不,」長孫無極轉頭,深海般幽邃的目光投入她明亮的眼眸,「正因為她是聰明人,所以,更為懂得你的心意。」
孟扶搖歎了口氣,向後一仰,用手遮住眼,道:「我經常覺得我就是個罪人……」她突然住口,狐疑的嗅了嗅,道:「什麼味道?」
長孫無極笑道:「變個戲法給你看。」
孟扶搖一偏頭,立即黑線了——太子殿下正從他那超級寬大的袖子裏掏出……一盤菜。
紅燒丸子。
孟扶搖抽抽嘴角——難怪她覺得桌上好像有點不對,別人也許未必在意,她這個廚娘卻對自己燒出多少道菜還是有數的,不想居然被這個饞嘴給偷渡了。
「你想吃我給你做嘛,用得著偷嗎?堂堂一國太子桌上偷菜,你羞也不羞……」
長孫無極不理她,有點沮喪的凝視著那盤已經色香味都不咋的丸子,喃喃道:「我以為丸子應該是最能保持口味的菜,不想擱了陣子還是不像樣兒……」
孟扶搖突然停止了她的絮叨。
他是因為自己在桌上沒吃什麼,怕自己餓著,特意為自己留下的?
尊貴優雅的太子殿下桌上偷菜……真是想像不出那場景。
唉……可惜太子殿下偷菜的眼光實在不敢恭維——丸子一冷,就粘在一起,根本沒法下嘴。
孟扶搖想笑,咧了咧嘴卻笑不出來,她彎下身去,抱住腦袋靜了一會,然後接過丸子,手抓著就往嘴裏塞。
長孫無極卻將那盤菜拿了過去,「冷了,別吃了,仔細鬧肚子。」又拉她起來,「別懶,去做夜宵。」
孟扶搖賴著不動,「我不餓口」
「可是我餓。」某人毫不客氣的拉她,「我還在養傷,你要保證我的營養。」
孟扶搖翻白眼,太子殿下這傷真難養咧,「我去做夜宵,你得給我燒火。」
「成。」
……
一刻鍾後。
廚房裏好一副其樂融融執炊景象——紮著頭巾的俏美廚娘輕捷的在鍋台前忙碌,掌間神奇的飛出一個個雪白的餛飩,那纖手比餛飩更白,手勢輕盈若舞;灶台後寬衣大袖的男子則倚壁坐著,閑閑將柴禾往灶台裏放,騰騰火光明亮熱烈,映亮他風華絕代的眉目,那容顏如玉輝光四射,雖身處灶台汙髒之地卻不改其姿,偶爾抬眸含笑看向忙碌的女子,眼神綿邈,空氣中有溫馨的氣氛氤……
半個時辰後。
廚娘柳眉倒豎,抓著餛飩皮子憤然叉腰。
廚房裏濃煙滾滾,宛如有人放火,或者殺人後燒屍滅跡。
灶台下柴堆後簌簌一動,鑽出隻烏眉黑眼的,一邊咳嗽一邊撣衣料華貴的淺紫錦袍,那袍子也已經烏漆抹黑看不出本來顏色,該人尊貴的執著一根柴禾,氣質優雅的皺眉研究自己可以控製體內真火人間戰火為什麼就控製不了區區灶火?
孟扶搖憂傷的望天。
瞧這生活能力差的,這萬一要是被人玩了狸貓換太子什麼的,流落民間該怎麼活呢?
望著望著又覺得歡喜——太子殿下終於被俺發現了一件他做不了的事,俺還以為他上至滅國下至繡花都搞得掂呢。
太子殿下看看她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麼,過去拉她:「鍋邊燙,小心熱氣熏著,我來煮餛飩,你去燒火。」
孟扶搖鄙視的瞅他一眼,就有這種人,耍詭計也要玩深情款款。
半晌。
「長孫無極你這是煮餛飩還是煮粥……啊,我的餛飩呢?皮都煮沒了……」
一個時辰後,吃完了爛餛飩的孟扶搖,剛剛爬上床,一邊爬一邊對元寶大人嘟囔,「我這個苦命的,眼看就要上戰場害人,勞心勞心又勞神,還得半夜洗廚房做宵夜打掃衛生,我這是欠了誰的呀我……」
元寶大人答:「吱吱(你自找的)。」
自找苦命的那傢夥確實苦命,剛剛躺下,便聽得一陣遠處轟隆隆起了巨響,地麵都在微微顫抖,床上金鉤亂晃,叮叮噹噹撞在一起,隨即響起巨大的擂門聲,孟扶搖披衣起床,便見西邊城門處,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蒼龍軍攻城啦——」
孟扶搖快步搶出,奔上高樓仰頭看天際深紅,喃喃道:「這傢夥不要命了,來這麼快!」
霍然一聲厲響,火光升起處一支鳴鏑尖嘯著直上雲霄,那般穿裂之勢極其兇猛,如一線火劍瞬間撕開黑夜的幕布,將蒼穹狠狠一扯兩半,隨即那巨箭在半空炸開,竟然霍拉炸出一麵旗幟,上有蒼龍於烈電層雲中飛舞,張牙舞爪淩空下攫,那深紅旗幟在半空中被氣流扯得一陣扭曲展動,旗上蒼龍便如在雲端獰厲下撲,氣勢逼人!
滿城哄然,為這先聲奪人來勢洶洶的蒼龍軍氣勢所震,長街之上無數人奔出,萬人仰首,怔怔凝望。
唯有孟扶搖人在高處,目力非凡,將那瞬間奪目出現又消失在雲層黑暗中的旗幟看了個清楚,看見那旗上,墨跡淋漓的幾個巨大的字。
「我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