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絕世悔過書,不知怎的便傳到了王府外,一經麵世便風靡磐都,一時滿街哄搶洛陽紙貴,以至於磐都人現今早晨見麵,招呼語已經由「吃了沒?」改為「我真傻,真的。」
兼之每天半夜,孟扶搖必通過柴房窗戶爬出去到隔壁大廚房偷酒喝,喝完必醉醺醺敲柴禾,大呼:「我真傻,真的!」戰北恆開始頭疼,放她吧,拉不下這個臉,不放吧,自己都莫名其妙快成笑柄了,那傢夥還一臉無辜,九夫人哭哭啼啼一言不發,倒弄得騎虎難下,他為此暗罵那夜叫醒他的侍衛長,早知道就給他們偷情算了,偷完走路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磐都裏肚兜風波滿城風雨,柴房裏偷情統領哭天喊地,王府中恆王殿下焦頭爛額,如此僵持了兩天,第三天終於有人來搭梯子了——戰南成傳宣孟扶搖。
一大早,統領府的一位「管家」沉靜的在恆王府門前請見,門政不敢怠慢,趕緊飛報戰北恆,戰北恆如蒙大赦,趕緊將那個瘟神請出柴房,那位「管家」含笑在花廳門前等著,戰北恆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覺得這人麵貌平平,但頎長沉雅,著實好風度好氣質,明明謙恭的站在角落,偏偏所有人經過的時候都會第一眼看見他,都忍不住多看幾眼,而且這人剛才來接孟扶搖和他對答時,也是不卑不亢禮數周全,孟扶搖那小子就一渣滓,到哪找來這樣的人才?
孟渣滓醉醺醺的來了,一見那「管家」,先是瞇了瞇眼,然後頓了頓腳步,好像有點想落荒而逃的模樣,看見戰北恆坐在上麵看著,這才咧了咧嘴,招呼:「你來了啊。」
「管家」笑一笑,微微躬身:「老爺安康?小的來接您回府。」
戰北恆恍惚覺得孟扶搖好像顫了顫,不過他很快確定自己眼花了,明明孟扶搖笑得開心:「好說,好說。」過去牽了他袖子,歪歪斜斜躬了躬身道:「謝王爺大人大量,屬下……呃,屬下走了哈。」
那管家反手握住孟扶搖掌心,牽著她慢慢向外走,忽聽戰北恆冷冷道:「就這麼走了?」
兩人回身,孟扶搖醉眼昏花還沒說話,倒是那管家先微笑道:「不知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戰北恆挑眉看著他,冷哼一聲道:「把她帶走。」他拍拍手,後堂裏慢慢走出籠著鬥篷嬌怯不勝的美麗女子。
九夫人。
孟扶搖臉青了,連忙搖手:「不不不不不不……」
戰北恆看著她,好氣又好笑的道:「孟統領,難道你覺得,本王會要一個你染指過的殘花敗柳?」
「冤枉……」孟扶搖撲到戰北恆膝下,「屬下別說染指,毛都沒碰一根啊,我真傻,真的——」
「停!」戰北恆趕緊叫停,悻悻道:「孟統領你太也胡鬧,你看中了九夫人,和本王直說就是,難道一個女人本王還捨不得?非得這般偷雞摸狗,滿城風雨的難不難聽?」
「我真傻,真的——」
「停!」戰北恆揮手,「走吧走吧,這女人隨便你處置。」
孟扶搖仰頭純真的看戰北恆:「我可不可以不要?」
「可以。」戰北恆冷笑,遞過一柄劍,「那統領請順便幫本王把這個賤人給殺了吧,省得髒了本王的手。」
剛才還眉開眼笑的孟扶搖立即洩了氣,怏怏的道:「那好吧。」
管家似笑非笑的看了孟扶搖一眼,道:「恭喜老爺,小的看樣子要為您操持喜事了。」
孟扶搖傻傻的笑一下,打了個酒「呃」,呼啦往管家身上一倒,咕噥道:「該幹嘛幹嘛去。」
那管家盯了孟扶搖半晌,一伸手將她抱起來,向戰北恆欠欠身:「王爺見笑。」
戰北恆頭痛不勝的揮手——快走快走。
管家抱著孟扶搖,進了轎子,還不忘吩咐再抬一輛轎子來給九夫人坐了,他也不出轎子,抱著孟扶搖坐著,穩穩的笑,道:「老爺,裝醉是逃避不了懲罰的。」
孟扶搖瞇著眼抬頭,嘻嘻的笑,她還是醉的,這幾天在恆王府擺脫了某人的監視,也為了做草包統領做到底,她喝了個痛快,大腦處於極其愉悅的飄飄然狀態,看花是紅的,看天是藍的,看轎頂是旋轉的,看青衣小帽的長孫無極,是悶騷的。
她手抵在這個悶騷的人的胸,偏著頭笑瞇瞇的看他,道:「長孫無極我怎麼覺得你穿這個青衣小帽比你穿太子正裝還騷包呢?」
「是嗎?」長孫無極笑吟吟看她,看這個平時堅決抗拒肢體近距離的接觸的傢夥,今日終於因為半醉不醉完全沒有發覺目前身處的姿勢——兩人在小小的轎子內,孟扶搖整個人都在長孫無極膝上,她窩在他懷裏,微紅的臉抵在他的肩,髮絲和眼神都是柔軟纏綿的,浸了酒般的馥鬱綿邈,連呼吸都散發著醉人的甜香。
半醉的孟扶搖、沒發覺自已身處狼口的孟扶搖、終於有一刻暫時忘記她那心心唸唸的回家的孟扶搖,他怎麼可以不品嚐?
那也太對不住等了很久,每次害怕引發她的鎖情之毒而不敢接近不敢撩撥的自己。
再說她不是說了嘛——該幹嘛幹嘛去。
長孫無極微笑著,在他特意選的極其狹小的轎子裏,抱著孟扶搖極其靈巧的翻了個身,頓時成了孟扶搖在下他在上的姿勢,通過兩人身形的迥異,完全造成了絕對的軀體壓迫,並完全侵佔了孟扶搖可以活動的空間。
他的膝抵著她的膝,他的臂上是她的頸,軟軟的一彎雲似的兜著,烏黑長髮流水般瀉下來,流過手背光滑如緞。
他微笑,眼中神光如酒,酒液清冽,倒映她微熏流媚眼眸,她頰上開著一抹桃紅,嬌艷的春便永遠於此停駐。
她呢呢喃喃推拒,口齒不清的粘纏:「長孫無極你不要乘人之危……」
不過換得他更深的俯下身去。
……是哪裏來自高原的風,帶著最接近天空的高遠清逸的氣息,掠上她的額,而那風中有春草青青,有夏夜荷香,有秋日裏菊花流絲曼長,有冬雪之下的沉厚與蘊積,如四季一般鮮明,如四季一般醇美而多變,那風在她額上停了停,一路向下,經過高山低壑,經過疆域萬裏,一路在她的世界裏下起春雨如綿。
她忽然覺得呼吸有些窒迫,忍不住微微張開口想要掠取更多空氣,卻換得遊魚一尾,輕巧而靈活的闖關掠地,攻入她從未有誰得窺的聖地,他的滋味綿軟而清透,似杏仁般,初初有清爽的微苦,回味過來卻是無窮無盡迴旋往復的香,不逼人卻無處不在,低調的華美亮烈……王者之香。
她忍不住低低的呻吟,不願這般的放縱他或自己,他卻因這般的呻吟攬她更緊,她雙臂鎖死在他懷抱中,夏日裏沁心的溫涼,像一塊軟玉,有一種驚心的,讓人恨不得永生沉湎的舒適,又或者是躺在雲端,在人生最初的甜美中抵死溫柔,飄飄欲仙,此生沉醉而不願再次落入人間。
然而隻是那沉醉的一霎,心深處有什麼立即牽牽扯扯的痛起來,她動了動身子,微微一偏頭。
他的氣息從她唇端掠過,唇角印上屬於他的味道,他體貼的微微鬆開身子,憐惜的俯視她,那朵頰上的桃花已經開遍天涯,連玉頸都沾染一抹淡淡的旖旎的粉。
轎子悠悠晃晃,狹小的空間身體緊貼,身體不住輕輕碰撞,彼此熱度傳遞來去,透過薄薄的衣感覺到那般的細微的顫動……不知道誰的呼吸又急促起來。
長孫無極愛憐的抱著孟扶搖,她發間這瞬間汗濕一片,烏黑的髮黏在白皙的肌膚上,像日光下漸漸化雪的雪山,他伸指,輕輕勾起一縷髮,在指尖溫柔的繞了繞,然後,拉過自己的髮,兩髮交結,欲待繫起。
此刻,結髮。
孟扶搖突然大力掙紮起來。
她看見他眸光流溢,看見他深情如許,看見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執起彼此的髮,日光淡淡從窗縫間瀉入,照見那兩縷同樣潤澤烏亮的髮,她幾乎可以想像出,那發相結,會打出世上最美最亮最潤的結。
然而那髮絲將結的一刻,她的眼前,突然閃過一縷白髮,一雙手,一本捲起邊的童話書。
她霍然跳起。
在這狹小的,幾乎無法挪動的空間大力跳起。
「轟」!
轎頂被掀了。
孟扶搖兔子般從轎頂竄了出來。
訓練有素的統領府轎夫早已得了囑咐,一般的動靜不用理它,所以轎子晃啊晃啊動啊動啊都當不知道,然而孟扶搖全力跳起的力量豈是他們可以抵抗的?四人隻覺得大力一撞,雙手一軟轎子落地,再一回首,孟扶搖已經踩在了轎子的廢墟上。
她身後,氣質優雅的「臨時管家大人」負手施施然從支離破碎的轎子廢墟中走來,依舊在微笑:「統領大人醉了,以為這是她的練功堂。」
孟扶搖一昂頭,大力將腦袋一扭,望天。姿勢彪悍決絕,脖子上卻很可疑的一層淡淡粉紅。
長孫無極已經招招手,跟隨的護衛立即牽來兩匹馬,太子殿下親自遞過韁繩,微笑怡然:「請上馬。」
原來有馬!孟扶搖大怒,用眼神責問:那你咋一定要拖著我坐轎子?
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嘛,太子殿下微笑,轎子是一定要坐的,八成也是要壞的,馬也是應該備的,壞了以後有代步的。
……
孟統領娶小妾了。
統領府為此擺了幾桌喜酒,請軍中同僚都來喝酒,席間自然有人取笑「肚兜」統領,喝得醉醺醺的新郎官答:「我真傻,真的。」
哄堂大笑,笑完送人進洞房,看著孟扶搖高高興興進洞房,眾人都艷羨
——這小子就是運氣好,嫖了王爺的女人,王爺也沒和他動真格的,一轉手幹脆送他了,早知道俺們也去勾搭個……
戰南成自然也聽說了那個著名的「我真傻。」饒是憂心忡忡也忍不住笑了笑,隻是很快又眉頭深鎖——沂江隔河而戰的朝廷大軍,在戰北野手下屢屢沒能討得了好,更不妙的是,繼最早投附戰北野的一些軍事力量之後,國內一些持觀望狀態的邊軍和駐軍將領,也有些不安定的模樣,眼下他迫切需要一場勝利來扭轉不利局勢,然而這場勝利在戰北野手下,看來完全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