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3 / 3)

孟扶搖默然,想著長孫無極暗指宗越用藥錯誤再什麼都不解釋的撥腿就走,生生的將宗越那口氣堵在那裏,竟是不給他自瓣的機會,難怪宗越生氣。

她這裏想著,大抵臉上便帶出了點不以為然神色,雅蘭珠和雲痕表情和她也差不多,隻有元寶大人衝出來,又開始吱哩哇啦指手畫腳,孟扶搖瞅著元寶大人,一把抓了它塞進袖子,「別添亂!」

長孫無極突然轉眼,看了看她,這一刻他眼神有些奇怪,似是無奈,似是歎息。

他默然半晌,突然伸指,輕輕推開那柄刀,慢慢坐了下去,道:「宗先生一定要我說麼?」

「有何不能?」宗越平靜的答。

「我隻問宗先生幾個問題。」長孫無極一旦下定決心便不再猶豫,淡淡道:「扶搖在落鳳山受傷後,體內被雲魂真氣滌蕩,是不是出現過真氣不穩現象?」

「是。」宗越答得爽快,「不過我自然有為她治傷,甚至用了千佛靈草給她去除淤血,太子殿下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嗎?」

他語氣挑釁,長孫無極卻根本不理會,又道:「那好,那麼扶搖參加真武大會第三輪時,突然出現強行越級提升真力,並險些在台上爆血而亡,是雲公子以寒陰內力強自壓下,這個宗先生應該也知道吧。」

宗越目光閃了閃,頷首:「對,我也沒忘記在為扶搖平血疏脈的同時,將那份不屬於扶搖真氣的寒陰內力去除,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隻想問一句話。」長孫無極一笑,「扶搖是怎麼能將大風月魄和她自己的真力順利融合的?」

宗越張了張嘴,想要回答,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

「扶搖在那段時間內,連受重傷,根本沒能好好休養,但是她的真力居然還在以神速增進,甚至違背常現,提前很久將三種頂級真力融合。」長孫無極說得飛快,「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處處顧及,長於此處必弱於它處,她真力飛速提升,那麼經脈呢?那些受損的經脈,卻又在什麼時辰修復?那些經脈不是鐵樹,刀砍劍斬之後還能繼續生長,就算是鐵樹,經歷那般連續的戕害,也必傷及根本。」

他道:「所以我想同宗先生,這等神跡,這等違背真力生長流轉規律的進境,扶搖是怎麼做到的?」

他道:「我想問宗先生,聽沒聽過揠苗助長,過猶不及的故事。」

宗越安靜了下來。

他臉色連變幾變,原先的白如霜雪更白上了幾分,增了透明之色,燈光淺淺照過來,照見他眼神清透又迷濛,如燈前一盞清冽而又波光蕩漾的酒。

孟扶搖又一次聽呆了。

難怪她一直驚訝於自已的進境速度,死老道士號稱絕世奇才,也比她晚了整整六年才進入「破九霄」第六層,難怪她一直覺得真力不穩,總在晉級後要花比修煉更多的時間來穩固真氣,難怪她常常疑感,自己不停的受傷,還都受的是重傷,尋常人養傷需要日子,養傷期間真氣都會停滯進境,自動選擇保護體內經脈,她卻好像連養傷都在進境,原來如此!

宗越用藥壓下了她的經脈之傷,使她的身體機能自然而然選擇修煉而不是保護內髒,可是也不對啊,如果她經脈真的一直沒能好好休養,現在早該出問題了,為什麼她基本如常?

還有,無論如何,她堅決不相信宗越會害自己,他這樣做,何嚐不是為了保護自己?如果不是在真武大會期間順利晉級並融合,她早就輸了吧?

此時一室沉默,眾人都呼吸粗重,看著宗越,宗越自己倒漸漸平靜,半晌居然一笑,道:「是,長孫無極,我承認你同的對,但你又怎麼知道,我就一定沒有解決的辦法?」

「我知道宗先生有恃無恐,應該心中有解決辦法,我知道宗先生從無害扶搖之心,所以我存疑已久卻從未提起。」長孫無極仰首看著窗外斜技搖曳的花,眼中有溫軟的神情,半晌輕輕道:「隻是宗先生,無論如何,這種辦法畢竟冒險,萬一扶搖哪次出了岔子,而你又不在,到時如何是好?將扶搖置於險地,我心不安。」

「扶搖沒有足夠強大的武功,更會讓人不安!」宗越立刻反駁,「她那個性子,招惹禍事一生都在冒險受傷,等她不停的停下來休養按部就班的修煉,她如何來得及有足夠的能力來應付一次又一次險境?何況她到現在都控製得很好沒出問題,連我準備好的辦法都還沒需要用上——」他突然停住,慢慢的睜大眼睛,這個一直溫和平靜著毒舌的男子,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訝了悟的神情,「是你——是你——」

長孫無極立即打斷了他的話,直起身來走了出去,經過他身邊時,突然一側首道:「我隻是不明白,先生一向沉穩,為什麼在這件事上,急切如此?」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卻彷彿如巨雷突然劈在宗越頭頂,他竟然就那麼僵住了,僵在滿室燈火下,他的臉色一變再變,終於變得慘青,那青中又生出白來,霜般的薄薄掛了他臉上一層,以至於燈下看過去,他像個突然被風吹凍的紙人。

滿室靜寂,幾個人都不知道長孫無極那淡淡一句話,到底戳到了宗越哪裏的痛處,竟然讓這個溫雅的人突然變色如此,孟扶搖愣在那裏,直到被雅蘭珠扯了扯袖子才回過神來——無論如何這場爭吵因她而起,她有責任勸架。

孟扶搖輕輕走過去,拉宗越,低聲道:「我知道你是好心……」

宗越突然一拂袖,重重拂開孟扶搖,他用力如此巨大,孟扶搖猝不及防連退三步,雲痕和雅蘭珠齊齊上來扶,雲痕怒道:「宗先生你何必遷怒扶搖!」

而守在窗外的鐵成二話不說,跳進來就是一刀,孟扶搖連喝:「住手住手——」宗越已經又是一袖拂了出去,將鐵成甩了一個踉蹌,刀飛出手插在凳子上,險些戳到雅蘭珠,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宗越卻已經平平飛出窗外,白衣如雪的身影如一枚經了霜的柳葉,那般輕而疾的越過長空,瞬間沒入溶溶月色中。

孟扶搖追出去,他身影已經不見,她頓了頓腳,不知道好好的一頓飯怎麼就成了這樣,一轉身,看見元寶大人居然沒走,蹲在地上瞪著她。

孟扶搖瞅瞅它,它瞅瞅孟扶搖,孟扶搖向左走幾步,想繞開之,元寶大人立即也向左移了移,孟扶搖向右繞,元寶大人立即也向右移了移。

總之,它堅決要堵在孟扶搖必經之路上,堅決要讓孟扶搖看見它的存在,堅決要讓孟扶搖看見它純潔無辜的目光,由此衍生出對它主子的愧疚之心,要知道孟扶搖這種無恥生物,不提醒之,之是不曉得慚愧的。

孟扶搖終於忍無可忍,一腳踢飛之。

然後大步邁向長孫無極居處——第三進院子的某個房間的暗道下去再穿過暗道進入另一個院子……好麻煩。

真的勇士,要勇於直麵自身的錯誤,她孟扶搖,向來是個女勇士。

她門也不敲,大剌喇進去,長孫無極好像睡了,室內沒有點燈,黑漆漆的隻隱約看清床上人的輪廓,他似是側身睡著,以肘支枕,呼吸安詳,滿室裏漂移著那般綿長而令人沉湎的呼吸,孟扶搖也寧靜下來,靜立在黑暗中,聽著那人的呼吸聲,隻覺得心情幽謐,歲月靜好。

她突然微微笑起來,覺得解釋不解釋,道歉不道歉,真的不那麼重要了,無論如何,長孫無極是知道她的,而她,也是知道長孫無極的,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她轉身輕輕向外走。

身後卻突然傳來懶懶語聲,帶著笑意,道:「夜半闖人睡房,什麼事兒都不做便走?」

孟扶搖回身,笑,「美人,大爺我不忍辣手椎花。」拍拍屁股就準備溜,那傢夥語氣突然幽幽起來,輕輕一聲歎息。

一聲歎息鎖鏈似的捆住了孟扶搖腳步,她手扶在門框上,艱難的,一腳門外一腳門裏的扭頭。

長孫無極在榻上翻了個身,麵向她伸出手,「來,給我抱抱。」

孟扶搖撥腿就走。

「一個被你冤枉的人,想要個安慰的擁抱都不可以嗎?」

孟扶搖踉蹌一下……為什麼有人就這麼擅用怨婦攻勢呢?還有,孟扶搖,為什麼你就要長良心這種東西呢?

長孫無極招招手,一股柔力湧來,已經把那個良心氾濫的傢夥拖到了自己身前,順手抱住,手一抬抽去孟扶搖的髮簪,光滑的烏髮頓時瀉了滿身滿麻

長孫無極埋首在她發間,滿足的無聲廝磨了陣,才低低道:「怎麼想起來過來的?」

孟扶搖掙紮著嗚嗚嚕嚕答:「元寶逼我過來的。」

「哦?你自己就沒有一點點想過來?」長孫無極笑,目色在黑暗中柔和如一朵將開未開的花。

「我隻是想問你,」孟扶搖終於搶到了呼吸權,仰頭大吸一口氣,才道:「我之所以沒有出現同題,是不是你一直在替我調理經脈?」

長孫無極笑而不答,隻慢慢撈過她的髮,用手指將一小束糾結在一起的髮理順,道:「拜託你束髮前把頭髮梳順了,你瞧你,散開後就頭髮打結。」

孟扶搖咬唇望著從來不肯承認自己為她做過什麼的傢夥,眼眶有些微熱——最近他氣色看起來有些不好,臉色總有些憔悴,還以為是他忙於國事累的,不想還是為了她。

隻是,僅僅調理護持經脈,會讓他這個牛人累成這樣?

孟扶搖細眉蹙起,正想問什麼,忽聽遠處,一陣沉厚悠揚的樂聲遠遠傳來。

那曲調古老哀婉,音色古撲醇厚,有種洗盡沿華謝罷舞裙的純樸之美,如古道飛雪中細吹清伽,陰山雪花撲麵而來,抬目所見之處,大漠蒼茫,天地一色,而於這一刻中回思江南溫軟,淮揚柳,謝家燕,小橋流水落桃花,前塵未記,優如前生。

這音色非蕭非笛,不同蕭的清越笛的明亮,卻別有一番迴旋滋味,如口中苦茶,品久了便品出滄桑與韻味來,一層層在舌尖盤旋不去,直入心底,讓人想起那些如茶滋味的跌宕起伏的命運和人生。

兩人相擁著,靜靜的聽,一曲終了,孟扶搖已微濕了眼眶。

她喃喃道:「塤……我居然親耳聽見了塤曲……」

長孫無極若有所思,突然輕輕推推她,道:「去吧。」

孟扶搖起身,對他笑了笑,直直走了出去,循著那音穿過院子,過了花園是一座涼亭,涼亭頂上,白衣如雪的男子向月吹塤,金紅色雲龍紋的古塤在他掌中,閃爍著華麗而沉厚,久經歲月積澱的神光。

他白衣垂落亭簷,飛燕似的無聲飄舞,似一些久經埋藏的心事難以出口,意圖以某些手勢來沉默說明。

孟扶搖躍上亭頂,靜靜在他身側坐下,無意中一側頭,宗越立即也側過頭去,然而孟扶搖竟然於這剎那之間,捕捉到他臉頰上淡淡一抹反射月色的亮光。

那是……淚光?

孟扶搖心跳了跳,宗越竟然,在流淚?

這個溫和卻風骨自生的男子,她未曾想過,這一生會看見他落淚。

宗越卻已靜靜開口。

他道:

「今天是汝涵忌日……她已離去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