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2 / 3)

天煞千秋七年,八月初三,夜,天煞大將占克已大軍夜渡沂水,試圖偷襲蒼龍大軍,卻被根本沒睡嚴陣以待的戰北野當頭一擊,洇水而來的敢死隊從岸邊冒頭時,迎麵便撞上黑風騎森涼鐵黑的長槍之尖。

八月初三,夜,十強者之一煙殺被殺,死訊震動天下,消息傳到其餘幾位十強者耳中,人人震驚,其中那一對追逐三十八年的愛侶互視一笑,都同時想起落鳳山上那個強悍而堅忍的少女。

滿頭銀髮的美麗男子,慢慢說了句日後全天下都不斷傳揚的話。

「這隻是個開始。」

「十強者君臨天下的時代終將過去,而新的超越者,終於誕生。」

下一個目標,戰北恆!

天煞皇族早先子嗣是不少的,但是在長久的政治傾軋中,漸漸凋零,老二老四老八老九,統統都英年早逝,戰北野如果不是他那個深謀遠慮的睿智外公,早早將他外放到葛雅,隻怕也早已屍骨無存,當老三戰北奇死於長瀚山,現在戰南成身邊剩下的,隻有一個戰北恆。

作為戰南成身邊存活最久甚至還頗受信任的唯一皇子,戰北恆自然不會像表麵展示出來的這般平庸無能,據孟扶搖對他的觀察,此人陰柔奸狡,城府頗深,而且,很能忍——雅蘭珠曾是他定親的妻子,生生拋掉和他的婚約追逐戰北野,她自己成為天下笑柄的時候,他又何嚐不被連累?然而這個恆王,真的很恆,不僅若無其事同意退婚,甚至退婚後再見雅蘭殊也當陌生人,真武大會兩人見麵,戰北恆一點不豫的神色都沒。

這樣的一個人,留著是個禍根,他在,孟扶搖就算殺了戰南成,也有可能是給他做嫁衣裳,所以孟扶搖早已決定了,要殺戰南成,先宰戰北恆。

至於殺他的方式,借刀!

現在孟扶搖是戰北恆手下將領——戰北恆代管天子禦營,是孟扶搖直屬上司的直屬上司,他聖眷隆重,門庭繁華,日常拜會求門路者絡繹不絕,以至於門口的石獅子因為經常被等候的各地官兒仵靠摩挲得黝黑錚亮,幹脆換了一對鐵獅子,號稱鐵獅之門王公,像孟扶搖這樣的下屬的下屬,恆王殿下是不會有空理會的。

孟扶搖上門拜會三次,三次都被鼻孔朝天的門政留下拜帖,人卻沒見著,她也不急,回來和長孫無極說起,說這傢夥恩寵這般重,也算皇朝異數,長孫無極卻道:「戰北恆近來的恩寵是否猶重些?」

孟扶搖想了想,說:「是哦。」

「由來鮮花著錦火上澆油,盛極必衰,」長孫無極微笑,「自古無終生不易君臣,戰南成這是對戰北恆起疑心了。」

孟扶搖轉轉眼珠,撲到長孫無極膝下,仰頭好純潔的看他:「殿下,扶搖忠心為主,對無極從無二心,如今改投門庭,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看如今殿下這般恩寵我,莫非我也死期將至?求殿下莫要恩寵,莫要恩寵——」

一桌子人齊齊噴飯,雅蘭珠喝道:「孟扶搖你好生無恥!」

長孫無極抬腿虛虛一踢,笑道:「滾你的罷,本宮看你就討厭,你還可以禍害千年。」

孟扶搖哈哈大笑,搖搖晃晃出去,第四次奔戰北恆門前,她也不投拜帖了,在戰北恆家不遠的巷子裏堵著了守門的門政,二話不說狠揍一頓,揍完道:「叫你瞧不起我不給我進門?老子以後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門政哭喪著臉:「孟統領,這個這個……不由小人做主啊……」

「娘希匹,瞧不起老子?老子叫你破財。」孟扶搖罵一聲,吩咐,「等下我去拜會,你接了拜帖,須得好生隆重謙恭的將我迎進去,在侯見處侍候我喫茶說話,也不用再遞帖子給恆王,隻要做到這個就成,以後但凡我來,都這樣辦理,我便不揍你。」

不用遞帖子去見恆王幹什麼?隻為了在侯見處喫茶說話?門政想不通,不過孟扶搖這個要求對他來說反而輕鬆,急忙應了回去,過了一會,孟扶搖兩手空空晃蕩而來,帖子還沒遞,呼啦一下大門便開,門政慇勤擠過人群迎了出來,一個躬深深彎下去,極盡禮儀的將孟扶搖迎了進去,等在門口曬著驕陽的官兒們霍然扭頭,齊齊瞅著孟扶搖——這小子牛,恆王府家奴的眼睛一向長在頭頂上,什麼時候這麼客氣謙恭過?八成是恆王的親信!

過了一會,孟扶搖在門政的恭送下搖搖擺擺出來,高聲大氣的道:「突然想起有急事,先去辦了,恆王這裏,等下來聽候傳呼吧!」

眾人一聽,更牛——想走就走想來就來,和恆王交情非同凡響!

呼啦一聲,這些苦於不得其門而入的官兒們齊齊湧上,孟扶搖走不得幾步便被包圍,一張張艷羨討好的臉兒湊近來,七嘴八舌口沫四濺。

「敢問將軍尊姓?」

「在下齊縣首府劉某某,見過將軍……」

「將軍英姿勃發,意態非凡,在下一見便覺傾心,渴盼接納,將軍可有閑?今夜南市望瓊樓席開一桌,請將軍賞光……」

……

孟扶搖眉開眼笑,道:「日頭曬咧,邊上說話邊上說話。」

於是邊上說話,說不多時便塞了滿手的禮物,大多請托她「代為向恆王殿下美言幾句。」有些官兒還扯著她袖子涕淚漣漣,「可憐我在京多日,至今未見著殿下一麵,眼看盤纏用盡,還未謀得一個實職,孟大人幫著則個,幫著則個……」

「好說!好說!」孟扶搖一一笑納,塞著滿袖子的金銀珠玉,滿載著眾官兒期望的目光,揚長而去。

隔一日,換個時辰再來,照樣照此辦理,照樣揣一懷禮物回去。

再一日,繼續來收禮,此次背著個筐。

……

接連在恆王府門前收了幾日禮,再去的時候,那被揍得和她演雙簧的門政看見她,急急迎上:「孟將軍,王爺在花廳等你。」

孟扶搖哈哈一笑,回頭吩咐:「將我的禮抬上來!」

護衛們抬著好大一個籮筐,盡是她這幾日收的禮,戰北恆在花廳裏等她,見了那籮筐忍不住失笑,道:「孟將軍好大本事,竟然在本王府門前收本王的禮!」

孟扶搖將手一引:「原物璧回。」又笑,「不如此,王爺焉得見我?」

兩人相視大笑,戰北恆命看茶:「世人隻知孟將軍武藝無雙,不想心思亦如此慧黠。」

孟扶搖一笑,道:「不過討王爺一笑而已,王爺帳下能人異士多如牛毛,尋常行徑怎能入得您眼?無奈之下做驚世駭俗之舉罷了。」

戰北恆瞇眼看她,眼神收縮如針尖,一絲笑意也無,「將軍已經是陛下駕前紅人,據說龍虎大將軍之位都為將軍虛位以待,本王不過是一區區閑置王爺,什麼也給不了將軍,將軍為何費這計多心思,硬要投本王門路?」

「為將者以吞吐天下為誌耳,青雲之路,誰可給誰不可給,自然自已清楚。」孟扶搖咕嚕咕嚕大口喝茶,笑,「王爺說自己給不了,屬下卻覺得,王爺可以給屬下更多。」

「你好大的口氣!」戰北恆變了眼色,陰冷的注視著她,「我還能給你什麼?你想要的,是什麼?」

「哪有自己什麼都不獻上就先問人家要東西的道理。」孟扶搖對他蛇般的目光視若不見,滿不在乎的笑,「屬下想和王爺要什麼,現在說還為時過早,屬下寸功未立,就想和王爺要東西,怎麼好意思的,這樣吧,屬下先送王爺一個小小的心意。」

她起身,湊近戰北恆,附在他耳邊,微笑。

「王爺命不久矣!」

「你們沒看見戰北恆當時的模樣,」孟扶搖啃著骨頭眉飛色舞,「就像屁股下突然生了根刺,差點跳起來撞到我下巴。」

宗越閑閑的喝茶,他一向是孟扶搖一說話就端著飯碗到旁邊去吃,此時頭也不抬的道:「孟扶搖你啃骨頭時拜託專心點,牙咯掉了我可沒法子裝第二次。」

孟扶搖黑著臉回頭瞪他:「蒙古大夫,拜託你不要揭人瘡疤好不好?」

「你滿身都是瘡疤,也無所謂揭哪個。」宗越突然將茶杯一擱,問她,「我用雪蓮泡著的那半個月魄之寶,你弄到哪裏去了?」

孟扶搖怔了怔,這才想起那東西好像於某日被長孫無極拿走了,至於拿哪裏去——她一向不甚在意身外之物,何況既然長孫無極拿去,愛拿多少就多少,想都沒想過要問下落。

她下意識的要去看長孫無極,目光轉到一半就收回,眼觀鼻鼻觀心的道:「啊,那個啊,我怕老鼠偷吃,換個地方放著了。」

「這裏的老鼠隻有一個。」宗越冷笑。

元寶大人翻眼,我不是老鼠,我不是老鼠,還要我說幾次?

「我拿了。」說話的自然是長孫無極,他神色平靜,「我拿去觀察藥性了。」

「觀察藥性?」宗越立即轉過頭來,對著他冷笑,「無極太子才華絕世,但我沒聽說過連藥理也是天下第一。」

「醫術天下第一自然是你。」長孫無極還是不動氣,「但是醫術天下第一不代表用藥天下第一。」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宗越在椅上直起腰,臉色白如霜雪,素來溫和幹淨的氣質霍然一變,眼色濃得像深霾聚集的夜色,「你在說,我用藥錯誤,在害扶搖?」

長孫無極不說話了,也喝茶。

孟扶搖聽到這裏也呆了,長孫無極什麼意思?說宗越用藥不對?怎麼可能,自己這兩年受傷無數,哪次不是宗越給治好的,有些傷重得換誰也得損傷真元,在宗越手底,卻一直沒有真正動搖到她的根本,甚至還固本培元,「破九霄」以最快速度步步精進,連大風月魄的真力也順利融合,要是有什麼不妥,自已不是早死了千萬次了?

她擔心的看看宗越——他性子看似溫和,實則高傲,在醫術一道獨步天下已有多年,向來為世所尊崇,此刻長孫無極這個說法直指他醫道,可以說是極大的攻擊,其嚴重程度,不啻於攻擊某身高八尺的壯漢不能人道。

「喂,別說了……」她拉長孫無極袖子,「那啥,我們去睡覺吧……」

話一出口她便咬了舌頭,「哎喲」一聲捂著嘴欲哭無淚,靠,真是倒黴,一急話都不會說了,瞧這話說得真沒水平……

偏生那個向來有機可乘絕對要乘的傢夥立即回眸,微笑,道:「好,等這事完了,我們去睡覺……」

……

宗越依舊站在那裏,筆直的看著長孫無極,沉聲道:「太子殿下還沒回答我的話。」

長孫無極垂下眼,半晌皺了皺眉,道:「宗先生,你我既然都無害扶搖之心,有些事也便點到為止吧,我乏了,失陪。」他站起身,轉身欲走。

「鏗」

一道白光拉出,弧線流暢的彎刀,森冷的橫在長孫無極身前。

慢慢垂眸看了看直對心口的刀,又看了看漠然持刀而立的宗越,長孫無極一擺手,攔了欲奔出的孟扶搖等人,也攔了屋外一直潛行守護的隱衛,輕輕笑道:「宗先生,刀不是用來對著朋友的。」

「在下不配為太子殿下之友。」宗越淡淡道:「而且在下一直很討厭太子殿下的某些習慣——永遠話說半句,永遠居高臨下,永遠做出悲憫施捨的德行——被悲憫施捨的人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被悲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