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大人雙爪抱胸蹲在石頭上,以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等著孟扶搖第一百八十一次插戳成果。
戰北野斜斜靠著山石,嚼著微甜的草根,一眼一眼的瞟孟扶搖潔白纖細的小腿,細緻精巧的腳踝,看得次數多了,被孟扶搖發覺,她毫不客氣一叉子揚起溪水甩過去,水珠子刷拉拉灑了戰北野一身。
戰北野眉一軒,丟掉草根,大步過來,孟扶搖戒備的擺出打架的姿勢,戰北野卻接過她的叉子,道,「這種魚是我們天煞深山特產,特別溜滑,你是叉不中的。」
又道,「回去穿上鞋襪,山間早晚寒氣重,不要著涼。」
孟扶搖這才知道他原來是怕自己著了風寒,一時有些怔怔,半晌訕訕的去穿了鞋襪,看戰北野隨意的用叉子在水中攪了攪,將水攪渾,那些魚沒法透氣,隻得浮出水麵,一浮出來就被「守潭待魚」的戰北野抓個正著,有些魚躍起蹦上石頭,連元寶大人都趁機用爪子踩著了一條,那丫立即得意洋洋四爪撲上死死壓住那魚,扭頭對孟扶搖囂張的吱吱笑。
孟扶搖悻悻,喃喃道,「原來這就是渾水摸魚的由來,你一介王爺!怎麼對野外生存這麼熟悉?」
「和摩羅族打仗的時候,我曾經帶兵一直追入摩羅腹地,帶著三千人在摩羅的崇山峻嶺裏將他們的大將軍王一直追到自殺,」戰北野笑出一口晶亮的白牙,「當時沒有補給,也沒帶吃的,最餓的時候就抓著一條蛇,蛇皮我都和他們分啃了,像這些掏鳥蛋捉野兔找野果抓魚的事兒我都幹過,兵們都累,沒道理再要他們服侍我。」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這個天煞之金的首領始終名聲在你之下了。」孟扶搖生起火,一邊往火堆裏添枯枝,一邊笑吟吟道,「一個會用屬下墊陷阱,會用屬下替自己擋刀的首領,是永遠不能達到眾望所歸王者高峰的。」
「古淩風畢生裏以我為對手,可惜我隻當他是個屁。」戰北野朗聲笑,「啊,好臭。」
孟扶搖哈哈一笑,笑到一半便止住,她慢慢的隨手抓了身邊的落葉樹枝添火,盯著火堆不語,眼珠子濕潤潤黑亮亮,像一對隱藏著無數浮沉心事的水晶珠。
「小心!」
戰北野突然伸手,劈手奪過她手中欲待拿起的「枯枝」,手指一搓,寂靜中響起「卡嚓」一聲骨裂之聲,扶搖這才回神,愕然一看,才發現那竟然是一條毒蛇,扁頭,灰褐色,生著點淡綠的斑紋,混在滿地斷枝落葉中,竟可以假亂真。
戰北野扔掉死蛇,立即拉過她的手仔細檢查,「傷著沒?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語氣嗔怪,翻來覆去看她的手神情焦急,火光映著他的臉,額上竟有浮出細細的汗,在夜色裏瑩然生光——久經戰陣談笑用兵千軍萬馬直當等閑的戰北野,竟然因為看見她掌中一條蛇,而驚出冷汗。
孟扶搖心中一動,生出股淡淡歉疚,下意識縮回手,勉強一笑,道,「沒事,沒事。」
「扶搖,」她在沉默,戰北野則在沉默的看她,「我路過姚城時,聽說鐵成隨你走了,但現在為什麼他不在你身邊?」
「我派他另有要務,」孟扶搖慢慢答,「他辦完會來追我。」
「什麼要務比保護你更重要?」戰北野不放鬆,繼續問,「鐵成不像是會肯離開你的人。」
「我勒令他去,就這樣。」孟扶搖答得言簡意賅,轉過頭去。
「為什麼?」戰北野堅決打破砂鍋。
「不為什麼!」孟扶搖忍無可忍,氣勢洶洶的嚷一聲,「我高興!」
戰北野不語,也不怒,默然的盯著她,孟扶搖罵出口又有點後悔,瞟了戰北野一眼,吸了吸鼻子道,「呃,對不住,我有點累。」
「扶搖,你不高興。」戰北野突然截住她的話,「從山崖上我看見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覺得你有點不對勁,發生了什麼事?」
孟扶搖張了張嘴,發生了什麼事?沒發生什麼,不過是遇見了一個人而已,而這個人,隻要存在,她遲早都會遇見,早點遇見也沒什麼不好。
她歎了口氣,有點哀怨戰王爺那麼豪烈的一個人,偏偏在有的地方心細如髮,她卻不知道,戰北野的心細如髮完會是有限的,比如雅蘭珠,就絕對享受不到這一根髮絲的細微度。
但是這話如果去問戰北野,等於對著他交代了自己的心事,那難免令戰北野傷心難堪,何必呢。
「是和長孫無極有關吧?」她不說話,戰北野自己卻開口了,他語氣裏淡淡落寞,卻依舊在笑,「你向來隻有因為他,才會出現真正的反常。」
孟扶搖心中「咚」的一跳,抬眼看他,戰北野專心烤魚,抬頭對她一笑,「看我幹嘛?怕我受傷?哎,你有這份心,我真安慰。」
「我才沒有!」孟扶搖立刻嚴正聲明,「我說過,我對你們都沒非分之想,我最希望的事,是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是我們對你有非分之想好了。」戰北野明朗的笑,「我一想到長孫無極和我一樣被拒絕,我就平衡了,哎,扶搖,你拒絕就一起拒絕,可要堅持到底,不然我可不放過你。」
「得了吧你,」孟扶搖無奈的笑笑,想了想道,「我是派鐵成護送佛蓮公主去中州了,我在路上無意中救了被強盜打劫的她。」
「佛蓮?」戰北野皺起眉頭,「鳳淨梵?璿璣國主第五皇女?號稱含蓮出生的那個?」
「你也認識?」孟扶搖看著他,突然想起如果佛蓮是長孫無極未婚妻,作為天煞皇族一員,戰北野為什麼不知道?
「談不上認識,聽說過。」戰北野漫不經心道,「她去中州做什麼?」
孟扶搖咬了咬唇,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她說是長孫無極未婚妻,去探望他。」
「未婚妻?」戰北野一怔,手中烤魚險些掉入火中,「我怎麼沒聽說過……啊,不對!」
「怎麼?」孟扶搖盯著他,隱隱有些緊張。
「你這樣說我想起來,好像長孫無極是訂過親,大概是十多歲的時候,聽說還送了對方一幅內含兵法的璿璣圖,但是後來便沒聽說過什麼消息,按說如果他真的訂婚,早就該大婚了,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
戰北野說著說著突然發怒,「好啊,他長孫無極有老婆,還信誓旦旦說什麼一心於你,矢誌不移?」
孟扶搖默然不語,元寶大人卻突然躥了過來,蹬蹬蹬爬到兩人中間,拍胸脯打屁股指天誓日的吱哩哇啦,戰北野和孟扶搖皺眉盯著元寶大人,不知道它到底要表達什麼催心裂肺的內容,元寶大人發現雞同鴨講完會無法溝通,急得仰天長吱,又想去找它的零食盒,這才想起零食盒餅子吃完還沒補充,大急之下居然伸爪去拔屁股上的毛,發狠一根根拔了,打算拚字給孟扶搖看,好容易拚了一個「不」字,孟扶搖挪了挪已經發酸的屁股,道,「耗子,等你拚完,天都亮了,你屁股上的毛也禿了,為了我的睡眠體力和你的寶貴的毛,你算了吧。」
她翻個身,就著火堆躺了下去,戰北野等她睡熟了,脫下外袍小心的給她罩上。
元寶大人小心的收起自己浪費的四根毛,捧在爪心,憂傷而孤獨的坐在石頭上,看著天際的那輪彎月,良久,發出了一聲因溝通不良而鬱卒的悠長歎息。
「吱————」
夜漸深,萬物漸漸睡去。
紀羽帶著十名黑風騎精英睡成一個半圓,麵對著密林來路,護衛著中間的戰北野和孟扶搖,孟扶搖睡在一處青石上,石後是一泊潭水,再就是天塹難越的巖壁,這是戰北野精心挑選的宿營地,背靠山壁,可拒三方來敵,最是安會。
經過一天跋涉奔波,人們都十分疲倦,睡得酣然。
彎月如鉤,將淡青的光芒投射在潭水的波心,波心裏有隱約的水紋蕩漾,一彎彎的掠開去。
那些波紋漸漸波動劇烈,將那一彎慘青的月打碎,隨即,一些某些尚未看見形狀的物體,自潭水中無聲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