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子是本王買的,」戰北野眉開眼笑的指點給長孫無極看,「雖然粗陋,難得景致還算大氣,今日能得殿下光降,實在蓬蓽生輝。」

孟扶搖瞪著他——你買的?你撒謊不打草稿咧,明明是我買的……

「是嗎?」長孫無極微笑環顧,「果然是好,隻是烈王既然來我無極做客,就是我無極貴賓,怎麼可以讓貴賓自己出錢買房?太失禮了,這樣吧,烈王不妨把房契拿給我,我命人尋了這房主,銀子雙倍奉還,算是我無極的小小心意。」

孟扶搖摀住肚子……不行了不行了,想笑,戰北野你搬石頭砸腳,房契還在我那裏呢。

戰北野麵色不變,「殿下是在暗示我天煞國弱,連房子都買不起嗎?」

長孫無極神色不動,「王爺是在暗示我無極國窮,連個薄禮都不配送第一大國嗎?」

孟扶搖蹲在兩人中間,聽到這裏發覺硝煙味散了出來,趕緊手掌一豎道,「停,停,這房子雖然戰王爺買了,但是已經轉贈了我,所以兩位,銀子給我吧,雙倍,謝謝。」

長孫無極微笑,溫柔的道,「好,既然是這樣,自然依你,」他拉了孟扶搖,彬彬有禮的對著戰北野笑,「還沒多謝王爺對扶搖的救命之恩。」又對宗越點頭,「多謝宗先生護持扶搖。」

宗越此時才開口,比長孫無極還平靜,淡淡道,「我和扶搖不是外人,不需殿下相謝,說起來,扶搖是我帶到無極的,自然我該對她負責。」他很溫和的對孟扶搖笑,笑得孟扶搖打了個抖,「就算不看在我和殿下情分麵上,隻看在扶搖將我貼身之物私藏懷中的情義,在下也不能袖手旁觀。」

……

孟扶搖黑線了……

好狠滴宗越啊……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殺!

竟然真的早就發現她拿了他的腰帶,一聲不吭,死藏著到現在才拿出來砸人,孟扶搖瞪著宗越,已經不敢看那兩個的臉色,哎,都是狠人哪,她以後不能和他們打交道,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這裏如喪考妣的心中哀嚎,那廂宗越一不做二不休,已經過來牽起了她的手,「今天的診病時辰到了,我研製了新藥,你試試。」

隻要還關心著孟扶搖,大夫的話沒人敢不聽,那兩個也不例外,戰北野瞪了長孫無極一眼,當先跟進門去,長孫無極揚揚眉,看著孟扶搖被宗越牽走,無聲的笑了笑。

孟扶搖甩不掉宗越的手——這傢夥其實是第一次碰她呢,他的潔癖到哪去了?孟扶搖十分希望他此刻潔癖復發,把她嫌棄的扔出去,也好讓她在背後兩道意味難明的目光中解脫出來。

哎,真是想不到,三王初鬥,竟然是宗越勝出,孟扶搖咧咧嘴,覺得果然當醫生就是好,佔據了健康的製高點,沒人敢得罪。

內室裏剛剛坐下,滿心不豫的戰王爺第二輪炮彈就砸了出來。

他冷笑斜睨著長孫無極,問,「聽說太子殿下是帶著東線大軍迎戰楊密的,這就奇怪了,東線戰事不是沒結束嗎?大軍如何能開拔到內陸呢?還是所謂的高羅國作亂,根本就是殿下您的一個煙幕,隻是為了假做離開,詐得德王作亂?」

孟扶搖聽得心跳一跳,這也正是她的疑惑,當初長孫無極因為東線高羅作亂匆匆離開,直到她城門自刎事件那裏,都沒聽說高羅國已經平叛,但是德王一起事,明明應該在東線的大軍就出現在內陸,實在讓人不得不想到,這整件長孫無極「高羅作亂,兩線作戰,疲於奔命」,導致德王認為有機可乘乘虛而入的事件,是否都隻是長孫無極為引蛇出洞的詐稱?

長孫無極端起侍女送上來的茶,慢條斯理的吹了吹,「烈王又是從哪裏聽得消息,說東線戰事沒有結束呢?」

戰北野怔了怔——他是沒聽說東線戰事結束,但確實也沒聽說東線沒有結束,長孫無極這樣一問,他反倒不好回答,想了想,冷笑道,「那是,戰事有或無,結束不結束,說到底都由太子一張嘴翻覆,隻是可憐了一些被蒙在鼓裏,險些丟命的可憐人兒罷了。」

長孫無極放下茶盞,笑吟吟的看著他,道,「烈王殿下以急公好義,耿直勇銳著稱,不想今日一見,真令在下驚訝。」

「殿下是在說本王拐彎抹角嗎?」戰北野大馬金刀的坐著,「本王卻覺得殿下更擅此道——不過你既說我迂迴,我便直接給你看——我說的是扶搖,長孫無極,你看看扶搖,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成了什麼樣子!」

他突然暴怒起來,抬手啪的將手中杯子擲了出去,杯子在窗欞上撞碎,四麵濺開碧綠的茶汁,再淋漓落了一地。

「長孫無極,我懶得和你鬥嘴皮子!我就問你,你既不肯對她放手,你便當擔起男人的責任!你讓她經歷了什麼?我來遲一步這世上就不存在孟扶搖你知不知?那時你在哪裏?你借我的兵我認了,反正也不是借給你的,是借給扶搖的,但是你憑什麼就認定這樣就萬事大吉,你就可以拋下她一跑千萬裏,丟她一人麵對那生死之境?」

孟扶搖目瞪口呆的坐在一邊,怎麼也想不到一場陰來陰去的嘴皮大戰怎麼突然就上升到責罵階段,還直接扯到了她身上,她有點寒的看看自己,小聲咕噥道,「看我什麼?我覺得我挺好的嘛……」正給她把脈的宗越眉毛一軒,冷然道,「是很好,體虛氣弱經脈混亂,好得不能再好,所以我們都在自尋煩惱。」

孟扶搖立即閉嘴,不敢說話。

室內的氣氛沉默下來,隱約間空氣一分冷似一分,長孫無極放下茶杯,默然不語,半晌緩緩道,「這確實是我需要向扶搖解釋的事,但是,烈王,好像我沒有必要向你交代。」

「你是不用向我交代,我也沒打算聽你這種整天玩陰謀詭計,連喜歡的人都可以拿來借用的人交代。」戰北野冷然站起,一指孟扶搖道,「這些日子,我看著她,我也算是多少明白她的心思,戰北野不是死纏爛打的江湖無賴漢,戰北野的自尊沒有賤到一文不值的地步,我想過退出,隻要孟扶搖自己開心就成,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他從腰上解下自己的玉珮,啪的一下擱在桌上,氣勢凜然的道,「孟扶搖,這是我的聘禮!」

長孫無極眉毛跳了跳,宗越臉色白了白,孟扶搖直接就跳起來了。

聘聘聘聘聘禮……這這這這這怎麼越吵越升級了……

「扶搖,我曾覺得,你若是喜歡他,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是我現在覺得,長孫無極不適合你!他會害了你!他長孫家,家國不分,做她的女人就是嫁給政治,一生裏都難免和陰謀風雨相伴,他永遠不會為你放棄他的國人和他的天下,而你,你這樣的人,獨立堅韌,你也不會願意委曲求全,寄托於別人的庇護,跟著他你會活得很累,甚至會丟命,我不願意看著我喜歡的女人走上那樣的路,所以,今天我的聘禮,就撂在這裏!你孟扶搖不要也沒關係,你長孫無極拿出去扔了我就佩服你夠小氣,總之,我告訴你們,我永不放棄!」

有這麼氣勢洶洶的告白嗎?有這麼……字字皆情的告白嗎……

孟扶搖垂著眼睫,剛才那一霎,她真的為戰北野感動,這個看似霸氣堅剛的黑眸男子,內心裏竟然有如此豐富細膩的情感,熾烈如火而又細緻入微,他看得見她的心,看得見關乎於她的所有利弊,他是真的認認真真為她的未來思考謀算過,並因為那個他覺得不如意的結論才不肯放棄他的追逐。

孟扶搖討厭過他的霸道直接,然而今日方知,戰北野的霸道,為的還是她,他的起點和出發點,竟然隻是她的幸福。

孟扶搖有點茫然,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得戰北野一心如此,更不明白戰北野和她相處時日不多,何以就認定了自己,她卻不知道,此時戰北野盯著她,心底卻一直盤桓著一句話。

那是他的母妃,在很多年前還沒瘋的時候,把他抱在懷裏和他一遍遍說過的話。

「皇兒,永遠不要錯過你第一眼就喜歡的人,那是上天給你的緣分,如果錯過,便會痛悔終生。」

母妃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淡淡笑意,眼底卻濃濃憂傷,那一臉比惚而淒涼的笑影,催落了玉彤宮滿宮的紫薇花。

而此刻,他看著孟扶搖,像看著母妃宮中那開得正好的花,那當是被人嗬護珍愛的美麗,而不是在這政治博弈風煙血火中沾風染血,逐漸開敗。

氣氛有些尷尬,空氣中流蕩著不安的因子,長孫無極一直不變的笑意已去,盯著那玉珮不語,戰北野一臉憤怒立於當地,孟扶搖低著頭像在受刑,隨即便聽見宗越一聲歎息。

孟扶搖受驚的抬起頭來,張大嘴看著宗越——不會吧潔癖大哥,你對我還沒至於到那個地步吧?求求你千萬不要湊這個熱鬧——

「我沒興趣湊這個熱鬧。」宗越好像也會讀心術,平靜溫和的開口,孟扶搖剛鬆口氣,便見他從懷裏取出那條腰帶,放在了玉珮的旁邊。

孟扶搖的腦袋轟的一下炸了——他什麼時候拿到這腰帶的?啊啊啊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啊啊啊悔不該當初貪財啊……

「別擔心,不是聘禮,我還沒打算娶你,你這麼醜。」宗越對黑著臉的孟扶搖一笑,指了指那腰帶,「我隻是告訴你,我贊同戰王爺的一些話,所以,今天我把這腰帶名正言順的送你,將來你若遇上難處,有人欺負你了什麼的,你拿著這腰帶去任何一家名字叫廣德的藥堂,會有人幫你。」

孟扶搖頹然往後一靠,欲哭無淚的道,「宗先生好意,我心領了……」

「我送出的東西從不收回。」宗越站起身走了出去,臨到門邊,回眸一笑,他笑起來的樣子,和窗外開得那支淺粉的早櫻一般模樣。

「我想你終有一日會用得到。」

孟扶搖看著他筆直的身影消失在一樹淺櫻中,不知道是歎息好還是蒙頭跑路好,她咬著嘴唇看長孫無極,戰北野和宗越因為她,用不同的方式同時對他責備發難,她不知道長孫無極此刻是什麼心情。

長孫無極依舊沒有發作,隻是臉色有點白,他神色複雜,眼眸裏有些奇怪的情緒在翻動,卻並不看戰北野悍然挑釁的冷笑眼光。

很久以後,他有點疲倦的向後一仰,低低道,「戰兄,你罵得對,此事是我思慮不周,扶搖若為此怪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他語氣中的落寞聽得孟扶搖心中一顫,突然想起睡醒之前他所說的那句引起她疑問的話,隱約覺得此中有隱情,然而此時實在不是詢問的時辰,她隻恨不得在地上打兩個洞,把戰北野和長孫無極各埋一個,省得天雷撞上地火,累及她遭殃。

不想殃還沒遭完。

戰北野突然大步過來,將玉珮往孟扶搖麵前一遞,一直遞到她眼前,道,「扶搖,話說到這個地步,也沒什麼好掩藏的,我便直接問你,這玉珮,你收不收?」

孟扶搖愣在那裏。

長孫無極轉頭,向她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