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漢人的英勇,給你臨死前看上一次!」

她笑得悲憤而狂放,嘹亮得像是衝上雲霄的鷹,那聲音鋼鐵碎玉般在血腥氣瀰漫的大帳內橫衝直撞,如劍如戟般中人即傷。

滿帳被驚呆了的將領此時才反應過來,眼見那遍地鮮血中圖貼睦爾無頭的屍首猶自微微蠕動,而孟扶搖鮮血披麵仰首大笑,頓時都發了狂。

「殺了她!殺了她!」他們紛紛拔出武器踩著鮮血狂衝而上,有人連靴子都沒穿,赤著腳揮舞著刀衝上來。

孟扶搖腳踩圖貼睦爾屍首,冷笑睨視著他們,突然橫身一旋,黑光一閃,身後「弒天」流線般被拉出,她雙手執刀,躍起半空,像一隻翱翔九天的鳳,展翼間寒氣逼人,黑色匕首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帶血的印痕,劈!砍!刺!戳!

鮮血激飛,頭顱亂蹦,斷肢在偌大的營帳中四處飛起,撞到牛皮帳篷上再彈落在地,孟扶搖這段日子以來鬱積在心的憤怒與剛才行過那段恥辱之路的痛苦此刻終於全數爆發出來,換了這些倒黴的將領去承受,長刃如血,殺氣如鋒,鮮血一滴滴從她刀尖滴落,灑遍她黛色衣袍。

這是一場一麵倒的殺戮,中了官印上軟麻散的將領們,無一人是孟扶搖一合之敵。

隻是剎那之間,遍地屍首橫陳,一帳鮮活的生命變成屍首,這樣凶橫暴烈的殺戮,終於讓天生勇悍的戎人將領也開始恐懼,有幾個中毒較輕的將領,看著殺氣騰騰猙獰如魔的孟扶搖,本已發軟的手腳越發抖得舉不起刀,拚命嘶吼掙紮著向帳外奔,「救命——救命——來人——殺人了——」

「哧!」

一線冷電在幽暗血腥的空間一閃,那個跑得最快即將衝出帳篷的將領背心突然多了一把刀。

不是孟扶搖的匕首,是一把戎族將領專用的纏金絲的彎刀。

被殺的人駭然轉首,指著那個背後出刀的男子,喉頭格格作響,半晌掙紮道,「沙馬,你——」

那個叫沙馬的男子,正是孟扶搖進帳時和她對視的男子,他平靜的收回自己的刀,對霍然轉身看他的孟扶搖躬身,「孟城主,在下沙泓。」

「你是漢人?」孟扶搖瞇起了眼。

「是,」沙泓在一地鮮血狼籍中麵不改色,「上陽精騎十八分隊第六隊暗隱所屬。」

孟扶搖看著他,慢慢收刀回鞘,「難怪你能夠看出我官印上塗了軟麻散。」

沙泓笑了笑,道,「在下接到主子命令,如果有遇見您,無論在何時何地,務必全力相助。」

孟扶搖看著他,又看了看殺戮一開始就被自己點倒的姚城大頭人們,輕輕道,「你潛伏在這裏,必然還有你的任務,沒必要為我壞你的事。」

沙泓正要說話,忽然目光一轉,驚道,「不好,我怎麼才發覺,這裏少了一個人!」

話音剛落便聽重重腳步聲傳來,有人在帳外笑道,「媽的,關鍵時刻鬧肚子,大帥,聽說姚城來投誠了?也讓我老哈見見?」一邊說一邊掀開簾子。

還有一個漏網的!

孟扶搖眼神一厲,無聲的道,「對不住!」刀背一拍將沙泓頭破血流的拍昏。

隨即輕巧的躥到帳篷後,掣刀在手,靜靜等待,黑暗中眼神亮如一雙欲待捕捉獵物的獸眼。

隻要他一進門,這一刀便要了他的命!

門外的漢子,手指已經掀開簾縫一線。

孟扶搖蓄勢待發。

那手指卻突然縮了回去。

一陣難捱的靜默,靜得聽得見轅門口士兵查問暗號的聲響。

簾外那人,呼吸逐漸粗重,隔著厚厚的牛皮帳篷,聽得見他似乎在喘氣,緊張的、不安的、內心充滿驚疑的喘氣。

孟扶搖的眼神,一寸寸的冷了下來。

事情已不可挽回,一舉滅掉所有將領完身而退的計劃,功虧一簣。

天意如此,天意要滅她孟扶搖。

不過,要滅她,還要看她願不願意!

孟扶搖靜靜的,用衣袖拭去劍上糊住的血肉——接下來有硬戰要打,保養好自己的劍。

能隔著帳幕便發現裏麵情形不對,並且判斷出她的存在的男子,必然不會像他言語表現出的那般粗擴,這應該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將,對鮮血和死屍氣味無比熟悉,這樣的人,會是棘手的對手。

帳篷外,那個叫老哈的將領,突然一個跟鬥倒翻出去,人還在半空,已經沉聲下令:

「有刺客!弓箭隊集合!」

他話音未落,黑影一閃,主帳中躥出一條纖細的身影,來人快速如風,單手一揮,人在丈外刀光已經到了他心口!

碧色刀光映青了那將領驚駭的眉眼,他話也來不及說了,拚命側身後退,還是逃不過孟扶搖夾上「破九霄」內力的利刃。

一條膀子,無聲無息被卸落,骨碌碌滾倒塵埃,將滿地沙土染紅。

相距太遠,一刀未能滅敵,孟扶搖想再補上一刀已經遲了,層層疊疊的士兵,已經在受傷的將領指揮下如黑壓壓食人蟻群般湧了上來。

兵甲如海,人群如山。

血海,刀山。

這是殺戮的時刻,這是收割生命的時刻,這是血肉成泥的時刻,這是屍骨遍拋的時刻。

到得這一步,孟扶搖已經將全部思緒放空,逼自己成為殺人機器,她躍身投入那武器刀光血肉的海洋,黑色長刀如閃電不停的刺進戳出,她如摩西分裂紅海,所經出左右紛飛綻開鮮血的波浪,那樣的波浪中她已化為黛色追光一抹,攜著午夜厲烈的風攜著激飛的血雨攜著漫天的肉屑,如一條呼嘯的血線穿裂彩色的士兵之洋,每前進一步便是一個血腳印,每前進一步便是一具殘肢斷臂的屍首。

她不知道自己結束了多少生命,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添了多少傷口,那些進不了包圍圈的士兵,隔著人群用長矛胡亂攢刺,那樣密集的攻擊,總有刺中她的時候,隻是在那樣拚搏近乎麻木的戰鬥中,她已經不知道痛的滋味。

死了多少人?不知道,隻知道後來腳下不平,一具具全是屍首,她隻得一邊殺人一邊將屍首踢出去,踢出去的那些屍體在半空爆出血雨,再將那些重重疊疊衝上來的人撞飛……永無止境的殺。

《國史-神瑛皇後本紀》第一卷第三節:

政寧十六年初,戎軍亂,困姚城,時後為姚城城主,以八百士對五萬兵,守城半月殺敵三將,四戰連勝滅敵數千,戎軍不可得之……後為姚城漢裔存亡事,孤身忍辱詐降,時為萬夫所指而不改其誌,於戎帳奪主帥之威,立歃血之盟,尖刀割心,暴起殺人,殺戎將七,傷一,為戎軍所困,後陷重圍不改其色,劍指弒天,浴血踏屍,所經之處,血流漂杵……此役,後以單人之力滅敵近千,自神武永烈皇始,百年之下,未曾有也……

那是怎樣一場慘烈的殺戮,慘烈到孟扶搖踩著那些屍首,恍惚間那些斷掉的肢體都化為血色的籐蔓,從黃土沙地上破土而出,豎成了籐蔓之林,痙攣著,呼嘯著,死死纏住了她……

孟扶搖殺累了——連番不斷的殺殺殺,她便是鐵人真氣也將耗盡,來之前即使早有準備幹掉了一大碗肉,也架不住這般無窮無盡的包圍和消耗,抬眼一望,人頭好像一點都沒減少,依舊數量驚人的黑壓壓傾倒過來,而自己先前殺掉的那些人,卻好像隻倒掉了大海裏的一滴水。

孟扶搖手臂已經酸軟,劍要揮不動了,拿來自殺的力氣卻還有,她苦笑著,慣性的一劍捅進一個士兵的心窩,正在考慮是不是給自己一劍,忽然聽見前方異動。

那聲音聽來和自己這方很像,竟然也是人被殺的時候發出的慘叫聲跌落聲骨頭和骨頭的碰撞聲血肉和血肉的擠壓聲,而那□人和密集的聲音竟然不是在一處發起的,而是同時發生在三處,甚至把腳墊高,還能看見前方人群突然發生騷動!靠近轅門處有三處地方像是被尖刀突然刺進,血肉橫飛的混亂著,原本一直攻擊著孟扶搖的士兵,都愕然轉過頭去。

孟扶搖壓力一鬆,跳上屍首張目一看,那是十幾個黑衣人,正在用毫不弱於她的殺氣和手段在殺人,這十幾人分三處,每處五人,呈尖刀陣型突然插入人群,剎那間便極其有效破開陣型,並最大效力的驚動了整個龐大的隊伍,造成了騷亂——看得出來,絕對是經過鐵血訓練的百戰精英。

這個時候,哪來這麼一批人救援自己?孟扶搖愕然看著,她從未親眼看見過隱身在元昭詡背後的暗衛,自然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那衝進到最深入的一個黑衣人已經看見了她,遠遠向她做了個手勢,是「向我靠近」的意思,孟扶搖深吸一口氣,打起最後的精神,再次揮刀。

又整整經過小半個時辰的砍殺後,她和黑衣人才艱難的彙合在一起,兩人都是一身的鮮血和碎肉,孟扶搖的眼睫毛都快給血糊住了,黑衣人身側的四人,也隻剩下了兩人。

幾人一碰麵,黑衣人目光中露出喜色,二話不說疾聲道,「孟姑娘,我等奉主子之命保護您,請務必信我們——」

「我有什麼理由不信你們?」孟扶搖笑著,一口截斷他的話,「我們,沖吧。」

她累得搖搖欲墜,浴血全身,靠劍支撐著才能勉強站穩,卻依舊笑容幹淨目光明澈,黑衣人看在眼底,心底有小小的感歎,突然想起出現在主子身邊的另一個女人,兩相一對比,他在內心裏搖了搖頭,隨即將這個念頭趕緊掐滅。

他轉身,扶起孟扶搖,道,「走!」

一夜衝殺。

當孟扶搖在那個逐漸縮小的隊伍的保護下殺出重圍一路驅馳,終於看見姚城的城牆時,夭色已經微明。

從身後刮來的風帶著濃烈的血腥氣息,戎人士兵在那個斷臂了依然十分凶悍的將領驅使下,策馬追殺不死不休,孟扶搖環顧身側,隻剩下稀稀落落的四個人,接到她的時候,這些人已經死傷三分之一!這一路追殺下來,戰死的,力竭的,那些陪著她從屍山血海中殺過來的人,一個個從馬上跌落,再瞬間被呼嘯而來的騎兵踩成肉泥,孟扶搖隻能含淚伏在馬上向前衝——她的韁繩握在領頭的黑衣人手中,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來自身後的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