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山的另一邊?不是伏見台?」
「嗯,我記得好像是藤浦那邊……怎麼了嗎?」
由宇口中的地名,距離這裏少說也有二、三十公裏遠。印象中,父親生前待過的天賀產業的研究所剛好就在那—帶,現在研究所應該是由高杉先生在負責指揮的吧。
目前他們正在研究從【Another】抽出的「次世代能源」。幾天前帶回去的那隻野狗就是由於【Another】的影響,變成行動不再受原本意識所控製,而足被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意識——【Fantomas】所支配的生命體。
從藤浦這個地名一口氣聯想到這裏,胸口有股悶悶的威覺。
「……對不起……是我太快下結論。」
奈奈意誌消沉地低頭向我道歉。
「別在意。雖然有點遠,不過以藤浦到這裏的距離,還不能夠放心吧?」
沒錯。雖然是在山的另一邊,但在地圖上其實相隔並不遠。想要隔岸觀火,恐怕沒那麼安穩,這也是事實。
我朝著依然以歉疚的眼神望著我的奈奈搖搖手這麼回答後,跟身旁的儚說起悄悄話來:
『剛才提到的藤浦,我爸之前待的研究所就在那裏……你也是從那裏過來的吧?你知道些什麼嗎?』
『不知道耶。』
『比方說,大量使用狗來進行動物實驗之類的。』
『我完全不曉得。』
『……你還真是派不上用場耶。』
『…………』
我最後那句話似乎惹毛了儚,她接下來便不再作聲。
不過我說的也是實話,因此當下決定不用理她。
「怎麼了,恭一,你在說什麼悄悄話啊?」
這樣子對話果然很不自然,隻見由寧一臉不解地往我們這邊窺探。
「沒有啦,說到藤浦,我爸之前待的研究所不就在那裏嗎?既然昨天高杉先生把那隻狗帶回研究所了,我猜想這次會不會又是同一隻狗闖的禍。儚好歹也是天賀的員工吧?所以,我想她或許知道些什麼也不一定。」
真懷疑自己到底是哪來這種才能的啊。竟然很順地就隨口說出了這樣模糊焦點的話來。
「啊,原來如此。」
如我所料,由宇一下子就接受了我的說詞。
心情因此好轉的我決定:既然如此,就拿俘開刀來做個總結好了。
「可是,這個人卻什麼都不知道耶。超沒用的,該不會是被嫌棄了吧?」
「恭、恭一……」
由宇或許是看不過去吧,馬上就出聲警告一不小心說過火的我。
我也覺得自己有點得意忘形了,於是轉頭看向身後的儚——
(咦……?)
根本來不及逃。
儚頃刻問便已經用雙手掐住我的脖子,她的嘴角掛著複仇女性特有的那種要命的笑容。
(嗚哇……她該不會是在發人火吧?)
該說是果然還是什麼呢?總之,儚跟那種一被別人抱怨就沮喪或哭泣的角色完全不一樣。
直覺這下不妙的我,脖子馬上使力,試著要掙脫儚的手指……
「我的確是什麼都不曉得,不過——」
「咦?」
儚雙手還擺在我的脖子上,她喃喃說出了這句話,讓我瞬間鬆懈了下來。
而那個破綻,讓她成功地趁虛而入。
「至少我知道掐人的技巧,來,就像這樣。」
血管突然遭到重力壓迫,我的意識再度倏地墜入深淵之中。
——我同意。
——你的確是掐人冠軍。
* * *
(……果然還是睡不著。)
至今仍無法適應過早時間就寢的我,在被窩裏苦戰了一個鍾頭左右,最後還是選擇放棄。
「噢……!」
在我起身的瞬問,立即戚到一陣輕微的暈眩。
「頭還在暈啊。混帳,居然真的給我掐下去……要是害我以後沒事就暈倒,你打算怎麼賠我啊?」
我朝儚投去怨恨的視線。映人眼簾的,是早早就睡在霸占而來的鐵床上,大作「嗶唏~噗唏~」怪異鼾聲的儚。
就在幾小時前,我毫無招架之力,當場失去意識。似乎是這家夥把我挾在腋下,像在搬貨一樣,搬進房裏來的。
等我清醒時,看到美樹本媽媽準備好的料理就擺在桌上,隻見早將自己那份一掃而空的儚還想染指剩下的那份,於足我趕緊開動。據說這頓飯是由宇她們拿來,順便來探視情況的。那兩人想必是覺得事有蹊蹺吧。
至於儚,或許足由宇媽媽美味的料理讓她心情徹底好轉吧。隻見她還是像平常一樣喝喝果汁、看看電視,偶爾眺望一下窗外,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並準時在晚上九點要求熄燈。
「哇……這家夥,搞什麼啊。」
此時,棉彼已經彼儚整個踢開,露出身穿T恤配短褲的模樣。她撩起了上衣,用手指扣著小腹。不僅如此……
——噗。
(又來了!這家夥!)
這個女人若有男友,隻要看到她這副德性與美貌之間的落差,就算是百年的戀情肯定也會瞬間冷卻吧。我敢打包票。
(……求你饒了我吧。)
從小渴望至今的母親——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儚,還真是卯足了全力在演出『現實生活中的老媽』應有的中年女性生態(?),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拜托你也替我想想啊。
在她修長的腳下,棉被有如麻糬一樣被搗成一團。那個半透明物體【Another】就像浮遊靈一樣地在那裏徘徊。
「抱歉,麻煩閃開一下。」
憑著長年來早已熟悉的感覺操縱【它】,將之栘到不礙事的位置去之後,我拉起棉被蓋到儚的肚子上。
時間才剛過十點。
在儚沒賴在這裏之前,這個時候的我通常還沒睡,仍在看著綜藝節目或是連續劇之類的節目。傍晚那時,我之所以不知道奈奈和由宇口中所說的野犬騷動事件,原因八成就是出在我現現在太早就睡覺了吧。
隨著儚的出現,生活作息也跟著大幅改變,讓我陷入抱頭苦惱的境地中。
不過——
(為什麼呢……?)
(和這家夥一起住……對我根本就沒半點好處啊。)
沒錯。儚從來不做家事,甚至可以說,她的存在隻會對我的生活構成威脅。
而且,每當有事相求,她隻會擺一張臭臉;有什麼事不順她的意,就翻出父親的舊帳,近乎脅迫地這我就範。
不管由誰來看,她的存在大概都足有害無益——才對,可是……
不可思議的是,找卻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
當然,這個代表我就樂於接受。她桀傲不遜的態度總是讓我很火大,常常逼得我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
隻是,還不至於到「無法忍耐」的程度。
或許比較近似於「又愛又恨」的感覺吧。
我想,或許是因為兩人那知道【Another】的存在、共有這個秘密而形成的命運共同體的感覺,以及她是父親『仿造母親』所創造出來的存在,讓我切身感受到了那麼一點點與
其說是『親人』間的羈絆,倒不如說是種近似於安穩的感覺吧。
不,豈隻如此……至今時時刻刻都與孤獨相伴的我,對讓生活頓時變得熱鬧非凡的她,其實在心底深處是抱持著感謝的吧。
她如果決心離開,我是不會阻止的。不過如果她想繼續待在這裏,那我也打算奉陪到底、
「……要好好感謝我啊,你這家夥。」
我對著那張難看的睡相,輕輕丟下這句話之後,以一身幾乎和儚相同的(畢竟兩套都是我的,這也無可厚非。)T恤加短褲打扮,走出了房間。
我決定到附近晃一晃,直到自己有睡意為止。
——然而……
「喔,恭一,怎麼啦?」
我才打開門正準備走出去,就被一個粗獷的聲音給叫住。
那個人正是美樹本公寓的所有人兼由宇的父親—美樹本岩是也。
「啊,老爹晚安。」
老爹正好從一樓的管理員室出來,魁梧的身影站在門後的逆光中。光是他這身背心搭配運動長褲的模樣,看起來儼然就是個格鬥家,足以讓任何不法之徒不敢靠近這棟公寓,他全身上下充滿著一股超強的魄力。
我衡量著時機,等到老爹走近麵前時,才繼續說道:
「其實我現在還睡不著啦。」
「唉唉,才十點耶?你是哪來的嬰兒啊?」
「不是啦……先不管我怎樣,儚都是九點就準時上床睡覺。
「……她還真是奇怪哪。」
「嗯,是啊。」
「哈哈哈……我沒說錯喔?」
果然在上回吃飯的時候,老爹就已經看出儚異於常人了吧。
老爹此時似乎對繼續追究儚的事情仍然有所顧忌,隻見他欲言又止。接著……
「沒有啦……不過還真是嚇了我一跳,沒想到遙居然有個妹妹長得那麼像她。」
他微妙地轉移話題焦點,跟我聊了起來。
「是啊,我起初也嚇了一跳。突然有個和照片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門口。」
「照片……是嗎?」
「…………?」
老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再度停頓下來,我不禁厭到納悶。
「那個……關於你說的那張全家福照片。」
「咦?……喔,那張照片怎麼了?」
老爹一副不好開口的樣子猶豫了半天,最後彷佛下定決心般,提出一個頗為奇妙的問題:
「真的有照到你們全家人嗎?」
「咦?嗯,對啊。」
「三個人一起嗎?」
「嗯,我之前也說過了,那應該是我讀幼稚園時候的照片。本人這麼說是有點怪啦,不過,真的是一臉欠揍的表情耶。哈哈哈。」
老爹像是在反覆確認的話語,不知怎麼搞的,弄得我心神不寧,於是我說話的語氣也忍不住急促了起來。總覺得,自己好像足急著想把照片所有的情報一口氣傳達完畢,好盡快結束這個話題。
「喔,是嗎?」
麵對表情出奇老實,垂下目光的老爹,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然而老爹卻像是進一步追擊一樣,說出了更多意義不明的話來:
「我隻是打個比方喔……那張照片裏的人,會不會就是……那個儚小姐?」
「咦……?」
「或者是,除了儚小姐之外,還有其他妹妹也長得很像遙……之類的。」
「……什麼意思?」
那奇怪的口吻實在讓人很在意,於是我這麼問道。
不可能會有那種事的。
那確實是爸爸、媽媽和我三個人一起照的照片。
是我從以前就珍藏到現在,唯一的一張全家福照片。
而老爹居然說那上頭的人不是我媽……那種事——
「因為你…」
但是,老爹卻用一種看著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似的眼神盯著我看。
「遙她——」
噗通。
聽到這裏,我的心髒突然猛地跳了一下。
我內心開始產生了動搖。就像是玩捉迷藏快被鬼抓到時那樣,有種說不上來的、喘不過氣的感覺。
(唔……)
那種不舒服的戚覺,讓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啊~~……呃,該怎麼說呢?」
老爹也注意到我的變化了吧。
他大概是誤以為「我不想聽這個話題」吧。隻見他這時語調一轉,像足在說笑似的說道:
「因為遙她是出了名的討厭照相啊。」
企圖以如此明顯的玩笑話蒙混過去。
「呃嗯……」
我的確很在意老爹接下來真正想說的話。
可是,在心底某處,恐怕我的覺悟還不夠吧。因此我放棄繼續追究,隻回以一個淺笑。
「嗯——」
老爹或許是想衝淡現場有些尷尬的氣氛,隻見他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
「那,你接下來想幹嘛?要去散步嗎?」
老爹似乎已經放棄繼續深入追究儚和照片的事情,隻見他轉栘了話題。這是他難得的好意,我連忙點點頭,緊抓住這個話題。
「是嗎?唉,其實我也是差不多啦。誰叫那些女人家老霸著電視不放,待在家裏也沒什麼事好做。」
「哈哈哈。」
「真是的,管他什麼帥哥還是蟋蟀的,那種弱不禁風的家夥到底是哪一點好啊……你說是吧,恭一?」
他邊說邊征求我的同意,老實說這讓我覺得有點困擾。總之我苦笑著,隨便回了一句「呃,是啊。」敷衍了事。
這時,老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好,那正好。你就陪我一下吧。」
他露出了讓人難以招架的必勝笑容這麼說著。
「咦、去哪邊?」
為什麼……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雖然跟剛才的動搖比起來,算是要好得多,即便如此……心悸、氣喘、暈眩等自覺症狀還是出現了。說實在的,這該不會是一種病吧?
「你好久沒來了,就來一對一進行指導吧。我看你最近鬆懈很多喔?」
「唔噫、不用了,等一下——」
「別擔心,不過是流點汗而已。啊哈哈哈哈……」
伴隨著高亢的笑聲,老爹不由分說,一路用力地將我拖向位在馬路對麵的組合屋私人道場。
(噫……中午一時的想像,居然成真了。)
就算是開玩笑,這大概是脫口說出「破公寓」這種話的懲罰吧。
(我、我這白癡——)
我在心底反覆詛咒著當時過於大意的自己。
不過已經太遲了。
老爹基於興趣,僅在每周六晚上開設的『美樹本空手道場』已經近在眼前了。
* * *
「呼啊……累、累死我了!」
這算哪門子的「流點汗而已」啊?
在長達三十分鍾緊鑼密鼓的柔軟運動之後,再以有段者的老爹為對手,結結實實進行五招對打練習,讓我累到完全不想再動。
真的是體力透支,我當場仰臥在木頭地板上,躺成了大字型。
晚風敝開的窗戶徐徐吹進來,輕撫著身上的汗水,帶來一陣宜人的涼意。
仔細想想,其實自己已經整整三個月沒來道場了。在那之前,可說是天天都來報到。就某種意義來說,這裏對我而言,是比學校……不,比才住三個月的美樹本公寓還要熟悉的地方。
「如何,恭一?久久活動一次身體,有什麼感想啊?」
「……糟透了,我還以為自己能再打得更好一點呢。」
「是嗎?的確,到後半段的時候你就精疲力盡了。不過,已經比其他來上課的家夥要好得多了喔。」
「可是,我連一下都沒有打中老爹啊。」
「蠢蛋!就算扣掉你這幾個月的空窗期,想要我輸你,還早得很咧!」
老爹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哼了一聲。
老爹是有流汗沒錯,不過跟趴軟在地,有如史萊姆的我可不一樣,在體力上感覺還猶有餘裕。
「是、是,我還差得遠咧。」
我躺在地上,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
道場的味道進入鼻腔,有種淡淡的、讓人懷念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說,恭一啊。」
沉默了半晌之後,老爹突然開口與我交談,語氣格外地客套。
「什麼事?」
「也沒什麼。隻是突然想到,那時候的事還沒好好地向你道謝。」
「那時候?」
「就是你們被野狗攻擊那次啊。多虧你保護了由宇,謝謝你啊。」
老爹說完後,朝我低下頭來道謝。
「拜、拜托你別這樣啦,幹嘛這麼客氣……那次隻是碰巧而已啦。」
「碰巧啊。」
老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直直地看著我,繼續說道:
「你知道嗎?這世上辦不到所謂的『碰巧』的人可多得是喔。」
「老爹……」
「雖然老是在身旁吵吵鬧鬧的,但她畢竟是我心愛的寶貝女兒喔。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
「既然這樣,那就是老爹的功勞囉。」
「啊?」
或許是我的話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隻見老爹猛然挑起一邊的眉毛。
「那時候之所以能踢中那隻狗,我想是因為老爹從小就教了我很多的關係。所以我才能……怎麼說呢?在緊要關頭大膽采取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