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路撤退的氛圍很壓抑,但不管怎麼說,他們都已經暫時告別了戰場,遠離了死亡和鮮血。
而就在唐尼下士撤出戰場的時候,另一群人卻在更加悲壯的走上戰場——當他們進入墨爾本市區的時候,被征召進義勇軍的老頭和孩子正在同一條路上跟這些美國大兵們反方向擦肩而過。那些灰白胡須的老人已顫巍巍得幾乎挪不動腿了,孩子們則是滿臉的惶恐和絕望,因為他們被迫過早地肩負了成人的任務。
當正規軍逐漸從各條戰線上撤出的時候,他們這些預定被放棄的老弱病殘,這些盡是垂死老頭和半大孩子的義勇軍,卻奉命開往前線,掘壕列陣,拚死固守,為政府和軍隊的轉移疏散爭取時間。
敵機在他們頭頂轟鳴,炮彈在他們耳邊呼嘯,很多人還沒走到前線就已經在轟炸中斃命,但剩下這些剛剛拿起槍的義勇軍,依然堅持不懈地試圖完成使命,努力在可供據守的丘陵上掘出散兵坑,在高地上架設起野戰炮,並且真的一度打退了日軍的進犯——在長驅直入了這麼遠之後,日軍也開始有些疲憊了。
但是,日本人這次投入的兵力實在太多了,火力也實在太猛了,每天發射的炮彈比過去一場戰役打掉得還多,完全不像過去那麼吝嗇炮彈,而是把火炮打得好像機關槍,將大炮兵主義發揮到了極致。
所以,從各個方向來犯的日軍,盡管在堅固的防線麵前屢屢受挫、損失慘重,可是畢竟兵力充足,而且彈藥供給更是無窮無盡,完全經受得起損失。哪怕暫時無法突破盟軍的地堡和戰壕,但每天依然都有至少上百架飛機往墨爾本市區內投擲航彈、狂轟濫炸,大量地殺傷城內的軍隊和市民,並且摧毀了許多橋梁和建築物,使街上平添了不少巨大的彈坑,也讓墨爾本這座末日孤城,愈發陷入岌岌可危的災難性困境。
進城之後,唐尼下士首先離隊去了一趟設在一所高中禮堂內的傷兵醫院,想要討點碘酒或磺胺粉,給自己被流彈擦傷的胳膊消消炎。然後,他就看到了異常恐怖的一幕:成百上千的盟軍傷員和病號,肩並肩,頭接腳,一排排一行行地躺在肮髒的地麵上,從殘破的禮堂內沿著走廊和操場,連綿不絕地一直延伸開去。人群密密麻麻,幾乎插不進腳。好點兒的躺在擔架上,大部分都直接躺在水泥地和草地上,各種姿態的都有。有的靜靜地僵直躺著,也有許多蜷伏在太陽下呻吟。到處是成群的蒼蠅在他們頭上飛舞,在他們臉上爬來爬去,嗡嗡地叫。血腥,汗漬,肮髒繃帶和糞便的臭味熏得人陣陣作嘔,此起彼伏的呻吟聲更是異常刺耳,換上神經弱點兒的人,躺在這地方幾個小時就會發瘋。實際上傷員中不少人已經神經錯亂了。
唐尼下士捂著鼻子在這張蠕動的人毯之中轉了一圈又一圈,沒有發現任何一個醫生和護士。期間常常踩在排列得太緊密的傷員身上,那些被踩著的人也隻得遲鈍地翻著眼睛望望……接下來,唐尼下士又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一個還算清醒的獨腿澳大利亞陸軍少尉,從他口中弄明白了這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早在兩天前的晚上,墨爾本的醫院就開始組織疏散,醫生和護士都帶著藥品器械撤出市區,乘船轉移到香克角的“最終防禦基地”去了。至於醫院裏的傷兵和病號,凡是能動彈的,也都跟著一起走了。但是傷情嚴重到沒法動彈的,基本就都被丟下來放棄了——因為救護車和抬擔架的人員都遠遠不夠。除了少數重傷的軍官能夠搭上汽車或輪船,被轉移到香克角,剩下的人都被丟在這座被放棄的空城裏自生自滅。
更要命的是,當這裏的醫生和護士已經全走光了之後,似乎是消息不靈通的緣故,墨爾本四周各處前線陣地上的傷員,還在繼續一批批地運過來,然後就被不負責任的運輸隊丟在了這裏不管。這些可憐的傷兵們在這裏得不到任何治療和救護,甚至沒有飯吃,沒有水喝,也無處可逃,奄奄待斃,隻有等死……
“……所以,請行行好,給我喝點水吧!最好再來點兒吃的。”那名被炸斷了右腿的澳大利亞陸軍少尉舔著幹裂的嘴唇,咳嗽著向唐尼下士祈求道,“……咳咳!我已經一整天沒吃沒喝了……”
“……抱歉,水還有一點兒,吃的連我自己也沒有了。”唐尼下士歎了口氣,打開隨身水壺的蓋子,把壺裏的最後一點兒飲水灌進了對方的喉嚨,又塞給對方幾根香煙,然後就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