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金毅騎著摩托車在桔黃路燈下的街道上緩緩而行,韋玲坐在後麵雙手環抱著他的腰,“壯壯是你的小名呀,還蠻好聽咯。”

因為被女友第一次抱著腰,心中既歡喜又緊張的譚金毅不由把脊背繃得像拉滿的弓弦一樣,後背不時傳來的柔軟觸感讓他血液流速加快,心髒怦怦的跳。韋玲的手指摩挲著他皮夾克衣上的英文字母刺繡,雖然裏麵還穿著針織毛線衣,雖然風吹著本來還有點冷,可是此時此刻譚金毅卻莫名覺著渾身躁熱。摩托車碾過窨井蓋的瞬間,“乒啷乓啷”聲中他聽見身後傳來韋玲的輕笑聲,溫熱的氣息吹在他後脖頸上,癢癢的。

“我小時候總生病,抵抗力低,奶奶說賤名好養活,於是便給我取了‘壯壯’這個乳名,希望我茁壯成長,長得壯。”說話時他瞅了瞅後視鏡裏不斷遠縮的街道,剛好路過郵局門口,那綠色郵筒被夜色和霓虹溶解成模糊的色塊在後視鏡裏飄散。他偏頭迅速回看了一眼韋玲,一股冷風灌進領口卷走了他聲線裏的顫動。

韋玲的指甲突然掐進他腰間軟肉,三十秒前他們經過那棵歪脖梧桐樹,路邊飯店和美食攤的香氣飄散彌漫了整條街道,樹影間漏下的光斑在少女衣襟跳躍,化成十二歲那年噙在喉嚨的槐花蜜。那時候他背著書包一路小跑經過弄堂拐角,校服的第二顆紐扣卻不翼而飛,直到某天他才發現玻璃彈珠在牆根排成嘲笑的隊列。

稍微回憶了一下過去,譚金毅頭發一甩摩托車突然加速,韋玲的驚呼碎在風裏。儀表盤泛著幽綠的光,讓他想起童年床頭那盞河馬夜燈。那些個偶爾午夜夢回驚醒的淩晨三點,塑料外殼透出的光暈會在牆壁上遊動,如同此刻後視鏡裏明明滅滅的便利店招牌。

“看路!小心開車!”

韋玲小拳頭捶他肩膀,在他耳邊喊了一句。此時已經右拐進了濱江路,湘江的氣味混著江上遊輪的柴油尾氣漫上來,一江兩岸夜色撩人。譚金毅的拇指在油門旋鈕蹭了蹭,金屬的涼意刺進掌紋。遠處大橋下的岸邊有漁人在收網,尼龍網眼墜著萬千銀鱗,岸上碼頭旁大廈的霓虹倒影在江麵碎成星辰閃閃。

發動機轟鳴突然吞沒整個世界。在聲浪築起的屏障裏,他放任記憶溯流:十五歲生日那晚偷騎舅舅的摩托,膝蓋擦著柏油路麵飛出三米遠。結痂時總忍不住撕扯的血痂,如今化成膝蓋下方硬幣大小的淺淺月牙疤痕。

韋玲的手突然撫上譚金毅的肩頭,後視鏡裏映出她嬌美的笑容,發絲間別著的藍花楹不知何時掉了,殘存的紫色花瓣正在夜風裏舒展成蝴蝶標本。這個發現讓他喉頭發緊——他第一次發現韋玲的笑顏是如此的迷人。

江麵忽然炸開潑剌水響,漁網淩空劃出銀色拋物線。在光與水的裂隙裏,譚金毅看見兩個時空在此處交疊:弄堂陰影像潮水退去,露出被體溫焐熱的摩托車坐墊;童年夜燈在江心重新亮起,化作導航浮標在浪尖沉浮。當韋玲的額頭抵住他後背,那些曾蟄伏在舊校服褶皺裏的刺撓終於化作江風,穿過他毛線衣的針腳鑽入他的心底。

這一刻,譚金毅感覺自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