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豔陽天,海南島瓊州府白沙碼頭和往常一樣喧鬧不已。每天都有大批船舶在這裏靠港或起航,同樣的,每天在這裏出出進進的人員也是成千上萬。
今天,從一條客船上再度下來了一批客人。從他們一個個充滿好奇眼神而且忙著東張西望的表情來看,多半是頭一回來到海南,第一次見識到短毛治下的繁榮景象。
通常這種“鄉巴佬”模樣是會引來旁人嘲笑的。但這一次,周圍眾人在看見他們的服飾之後,一個個臉上卻都顯出敬畏之情,有些披短衫敞著懷的力把式還不自覺整了整衣衫,收拾一下儀容,深深低下頭去,一臉鄭重之色。
之所以這樣,原因很簡單——從這一船上下來的十幾個人身上袍服不是青色就是綠色,頭上還都帶著黑色烏紗帽子——這整整一船竟然都是大明的官兒!雖說明製要四品以上才能穿緋色,青色綠色隻是六七品乃至於八九品的低級官員。不過對於民間最底層的老百姓來說,哪怕一個九品巡檢也是高高在上的老爺,若是在大明本土,一下子出現這麼多官員,他們這時候都應該跪到路邊把頭低下去不能亂看的。
也就是在短毛這邊,大明官員的權威都打了很大折扣——雖說旗杆上仍然懸掛著大明旗幟,但在這裏就連街邊乞丐都知道,海南名為大明領土,實受短毛控製,大明的官兒,在這裏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權力,卻也不再像海峽對麵那樣擁有一言九鼎,斷人生死的大權了。
因此他們隻是在這些人經過時才略略低頭顯示尊敬,然後該幹啥就幹啥,這副淡定模樣看在那些官員眼中多多少少有點不舒服,畢竟和登船之前的習慣了的景象落差比較大。但這些官兒也知道短毛的地盤上不同大明本土,不是他們耍威風的地方,更何況這次過來乃是要在人家手裏混飯吃,此時也都收斂一二。
而人家短毛總算沒太怠慢——有眼尖的看見在碼頭出口處用紅綢和彩紙搭起了一座拱門,上麵還懸掛著橫幅,書寫了歡迎,問候等字樣。文字雖然都是繁體,可書寫順序卻是從左至右的橫向排列,讓這些明朝官員很是花費了一點時間才辨認出是專為歡迎他們而打出來的條幅——不過不管怎麼樣,好歹也算是一座接官的彩門了,讓那些官員不至於太過失落。
彩門之下,明帝國當前在海南島上的幾位現任官員:王璞,周晟,張陵,以及剛剛被正式任命為瓊山知縣的嚴文昌等幾個都等候於此。此外瓊海軍方麵當前在瓊州府的負責人趙立德也在,也笑眯眯一同等候著這批文官。
“憲之兄!辛苦辛苦!”
“介山兄!有勞有勞!”
看到這批人漸漸走近,王璞迎上前去,向著為首一個身穿青袍,留著一部美髯的官員大聲問候,看那官員衣服上的補子,以及這份氣度,分明在這批人中間地位最高。而他跟王璞也明顯是舊相識,兩人見麵之後也是相互長揖行禮,十分親熱。
一番客氣,之後又向跟在這位六品官身後一同登陸的其他官員道了辛苦,王璞回頭把身後眾人,尤其是旁邊的瓊海鎮代表趙立德介紹給他們,同時又特別突出了此人的身份:
“這位便是吾之同門史可法,字憲之,文章道德皆得吾恩師忠毅公之親傳,非吾可及也。憲之兄,這位是瓊海軍在此地的負責人,趙立德趙長官。”
“您好,久仰大名了。”
趙立德微笑著主動朝那位曆史名人點頭致意,還特地彎了彎腰以示尊重——對於他們現代人來說,鞠躬已經算是很重的禮節了。但史可法顯然是個很驕傲的人,雖然知道短毛在這裏的威勢,依然隻是淡淡點了點頭,卻從鼻孔哧了一聲:
“史某不過一介書生爾,此前隻在西安府作過兩任推官,後來亦隻在戶部磨堪,不曾出過都門半步,未知有何‘大名’可仰?”
——不愧是王璞的師兄弟,連臭脾氣都一個樣的。不過出於對這位明末曆史上最著名殉葬忠臣的尊敬,趙立德隻是笑笑。心說您老人家現在沒啥名氣,在後世可是大名鼎鼎。兄弟我去揚州旅遊時還特地去了您的紀念館,門口那幅“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的楹聯到現在還有印象呢。所以特地前來瞻仰一下活人。
旁邊王璞卻注意到了阿德對史可法與眾不同的重視與尊敬,心裏暗自有些奇怪。但見史可法並不領情,反而出言相激,心下立刻有些惴惴不安——他能夠理解那位同門的驕傲,想當初他自己剛剛和短毛接觸時也是這麼傲氣的,不過幾年相處之後原先的狂傲早已煙消雲散。那時候挨了解席一巴掌,現在想來卻也並不覺得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