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尋歡卻淡淡笑道:舊靴子穿起來,總比新靴子舒服合腳的。
想起遊龍生那時的表情,李尋歡就覺得又可憐,又可笑--但林仙兒真是他說的那種女孩子麼?
李尋歡緩緩走出門,忽然發現有燈光穿林而來。
兩個青衣小×,提著兩盞青紗燈籠,正在悄悄地說,偷偷地笑,一瞧見李尋歡,就說也不說,笑也不笑了。
李尋歡反而微笑起來,道:是林姑娘要你們來接我的?
左麵的青衣小×年紀較大,身材較高,垂首作禮道:是夫人叫我們來請李相公去---李尋歡失聲道:夫人?
他忽然緊張起來,追問道:是哪位夫人?
青衣小×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我們莊隻有一位夫人。
李尋歡木立在那裏,神思似已飛越過竹林,飛上了那小樓--十的前,那小樓是他常去的地方,他記得那張鋪著在理石麵的桌子上,總已擺好了幾樣他最愛吃的小菜。
李尋歡茫然走著,猛抬頭,又已到了小樓下。
小樓上的燈光很柔和,看來和十年前沒有什麼兩樣,甚至連窗框上的積雪,也都和十年前同樣潔白可愛。
但十年畢竟已過去了。
這漫長的十年時光,無論誰也追不回來。
李尋歡蜘躇著,實在沒有勇氣踏上這小樓。
可是他又不能不上去。
無論她是為什麼找他,他都沒有理由推卻。
李尋歡剛踏上小樓,就驟然呆住。
漫長的十年,似乎在這一刹那間忽然消逝,他似已又回到十年前,望著那垂著的珠簾,他的心忽然急促地跳了起來,跳得就像是個正墜入初戀的少年--十年前的溫柔、十年前的舊夢--李尋歡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非但對不住龍嘯雲,也對不住自己,他幾乎忍不住要轉身逃走。
但這時珠簾內已傳出她的聲音,道:請坐。
這聲音仍和十年前同樣柔美,但卻顯得那麼生疏,那麼冷漠,若不是桌上的那幾樣菜,他實難想念簾中人就是他十年前的舊友。
他隻有坐下來,道:多謝。
珠簾掀起,一個人走了出來。
李尋歡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但走出來的卻是那孩子,他身上仍穿著鮮紅的衣服,臉色卻蒼白如紙。
好仍留在簾後,隻是沉聲道:莫要忘記娘方才對你說的話,快去向李大叔敬酒。
紅孩兒道:是。
李尋歡的心似已絞住了,也不知該說什麼,就算他明知自己絕沒有做錯,此刻望著這孩子蒼白的臉,心裏仍不禁有種犯罪的感覺。
詩音,詩音,你找我來,難道就是為了要如此折磨我。
這種酒他怎麼喝得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不喝?
紅孩兒道:侄兒以後雖已不能練武功,但男子漢總也不能終生托庇在父母膝下,但求李大叔念在昔日之情,傳授給侄兒一樣防身之道,也免得侄兒受小人欺負。
李尋歡暗中歎了口氣,手伸出來,指尖已挾著柄小刀。
林詩音已在簾後道:李大叔從未將飛刀傳人,有了這柄刀,你就有了護身符,還不快多謝李大叔。
紅孩兒果然×倒在地,道:多謝李大叔。
李尋歡笑了笑,暗中去歎息忖道:母親的愛子之心,實是無微不至,但兒子對母親又如何呢?---沉悶,悶得令人痛苦。
青衣小×已帶關那孩子走了,但林詩音仍在簾後,卻還是不讓李尋歡走。
李尋歡本不是個拘謹的人,但在這裏,他忽然覺自己已變得像具呆子般手足失措。
夜已深了。
林仙兒是不是還是等著他?
林詩音忽然道:你有事?
李尋歡道:沒---沒有。
林詩音默然半晌,緩緩道:你一定見過了仙兒。
李尋歡道:見過一兩次。
林詩音道:她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子,身世很悲苦,你若已見過她的父親,就可以想見她的不幸。
嗯。
林詩音道:有一年我到舍身崖去許願,見到她正準備舍身跳崖,我就救了她--你可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而不惜跳崖舍身麼?李尋歡道:不知道。
林詩音道:她是為了她父親的病。
李尋歡也隻有歎了口氣,無話可說。
林詩音道:她不但聰明美麗,而且極有上心,她知道自己的出身太低,所以無論做什麼事都分外努力,總怕別人瞧不起她。
李尋歡笑了笑,道:如今隻怕再也不會有人瞧不起她了。
林詩音道:這也是她自己奮鬥得來的,隻不過她年紀畢竟太輕,心腸又太,我總是怕她會上別人的當。
李尋歡苦笑忖道:她不要別人上她的當,已經謝天謝地了。
林詩音道:我隻希望她日後能找個很好的歸宿,莫要糊裏糊塗的被人欺騙,傷心痛苦一輩子。
李尋歡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
林詩音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我為什麼要對你說,你難道不明白?
他的確明白了。
林詩音將他留在這裏,原來就是不願他去赴林仙兒的約會,這約會的事,自然是遊龍生告訴她的。
林詩音緩緩道:無論如何,我們總是多年的朋友,我想求你一件事。
李尋歡的心在發疼,卻微笑道:你要我莫要去找林仙兒?
林詩音道:不錯。
李尋歡長長吸了口氣,道:你--你以為我看上了她?
林詩音道:我不管你對她怎樣,隻要你答應我的要求。
李尋歡將麵前的酒一飲而盡,喃喃道:不錯,我是無藥可救的浪子,我若去找她,就是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