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菊花的刺(1 / 3)

十月初十,是大胤開國一百五十周年的日子。

卻很少有人留心到、這也是奪宮之變發動後的一周年。

更沒有人留心到,在這個深秋的夜裏,深得少帝和長公主信任的長孫斯遠獨自來到了禁宮,穿過月下大片開放著的菊花,手裏提著那個白楊木傀儡。卻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酒壺,將美酒一杯杯無聲無息地澆入土中,眉間神色凝重沉痛,仿佛和土下幽靈喃喃交流著什麼,隱約聽去,卻是“誅殺叛亂,救出主公”。

然後,他在殿外駐足了片刻,卻沒有進入景合殿去見頤馨長公主。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青衣的謀士就這樣站在菊花叢中凝望,直到天色微亮,才似下了什麼決心、回頭向著紫宸殿匆匆而去。

然而,他雖然離去,殺意已經仿佛已經種入了那一片土壤裏,每朵菊花都開得殺氣四溢。仿佛土下支離的白骨、聽到了昔日主人的召喚,想要掙紮著破土而出,為之一戰。

那一夜紫宸殿裏少帝的哭聲愈發響亮淒厲,口口聲聲叫著“白色的小鬼”在“菊花裏跳舞”——直到天亮時分長孫斯遠到來,才止住了哭聲。武泰帝一見他立刻睜大了眼睛,也不知是歡喜還是畏懼,卻是立刻安靜了下來,神色木木的。

長孫斯遠從侍女手裏接過孩子,輕撫著武泰帝漆黑的額發,眸中神色轉換。

忽然間,他感到有一種莫名的壓迫力彌漫在空氣中,凜然連退了三步,看著隔著院落的正廳方向。夜裏看不出任何東西,然而那一處發散出的殺氣和壓力是令他這樣毫無武功的人都心驚的,不由變了臉色,脫口:“誰在那裏?”

“前廳裏的是長公主請來的貴客,”宮女不知內情,隻恭謹回稟。

“教王?……山中老人?霍恩?”抱著出奇乖的武泰帝,長孫斯遠喃喃,忽地轉頭,便想立刻離開。因為長公主命令過不許少帝離開紫宸殿,宮女急忙阻攔,然而哪裏攔的住?就在刺客,一道白光從前廳裂出,忽地將長孫斯遠麵前的門重重闔上。

已經被發現了麼?——那一瞬間長孫斯遠臉色蒼白,忽地覺得咽喉透不過氣來。

“把那個木傀儡交出來。”黑夜裏,一個蒼老的聲音低低傳來,近在耳邊,“這種把戲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剛才你又在景合殿外菊叢中做了什麼?你究竟包藏著什麼居心?”

“不。”掙紮著,他回答了一句,一手抱著武泰帝,另一手卻捏緊了袖中木人。

“哼。”冷笑從黑暗最深處發出,長孫斯遠忽然有一種恍惚感:似乎那一團黑暗在慢慢擴散過來,把自己吞沒。他竭力掙紮,然而身體仿佛被催眠了,居然絲毫動彈不得!

那團黑暗滅頂而來,一刹那、他脫口驚呼。山中老人!他終於看到了傳說中的山中老人霍恩!——那個臉色蒼白的枯瘦老人坐在黑暗中心,眼睛上蒙著一條黑巾,平平伸出手來。長孫斯遠的眼神在刹那渙散開來,身不由己地向著教王緩緩走過去。

然而就在那一刻、那團濃密的黑暗忽地波動了一下。仿佛覺察到了什麼,山中老人霍然回頭,想也不想一掌揮出。那一掌無形無跡、然而半空中的流霜卻忽然凝定了,仿佛一瞬間被凍結。不知是否錯覺、夜空中陡然結出一條霜色的利劍!

然而那一條流霜凝成的利劍、急速前刺,卻中止在另一隻掌心。瞬間光華大盛。

“風涯大祭司!”那一瞬間長孫斯遠回過神來,脫口。

隻是一拂袖,那淩厲的氣勁便被化解開來。月下額環閃爍、白衣長發的祭司手指迅速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弧形,氣勁同樣無聲無息地破開了空氣,三丈外紫宸殿喀喇一聲,外壁霍然碎裂!——晨曦微光灑入,照在大殿正中的金座上、垂目毫無表情的高冠錦服男人身上。

權傾天下的鼎劍候,已經被幽禁了一年有餘、成了一個活死人。

“候爺!”乍一看到,長孫斯遠脫口低呼,搶步上前。然而黑暗中一聲冷哼,他麵前仿佛就有無形的牆迅速建立起來,居然半步上前不得!

“風涯?是你?”黑暗最深處那個蒼老的聲音再度傳出,卻帶了十二分的詫異,“想不到拜月教也來摻合這件事了?不容易啊,居然能請動你出手!——嘿嘿,你我足有五十年未曾交手,這回倒正好湊巧。”

風涯沒有回答,隻是足尖一點、在半空一個轉折,落在大殿飛簷上,緩緩伸出手來:“霍恩,你我齊名多年,今日且分出個高下來吧!——看看究竟是拜月教的秘術厲害、還是你們聖火令上的絕技厲害?”

殘月下,白衣長發的祭司宛如一個不真實的剪影,翩然出塵。然而襯在深藍色的天幕下,仿佛集中了半空殘月的力量,那個剪影的周身漸漸散發出奪目的光華來,宛如夢幻。

同時,紫宸殿中的黑暗、卻越發濃重起來,仿佛要吞噬一切地擴張開來。黑暗中心,那個黑衣金冠的老人忽然抬起手,解開了一直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巾。

“閉眼!不要看!”茫然中,長孫斯遠聽得風涯一聲厲喝,“終極懾魂術!”

仿佛是多日一直閉目冥想、積聚著力量,此刻黑巾一抽去,教王的眼睛陡然睜開,雙目在黑暗中神光暴漲、發出駭人光輝來!那一瞬間、他隻覺神智都被奪走,連忙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耳邊風聲微動,他知道是風涯大祭司掠入,以拜月絕技直麵山中老人的懾魂術。

當白光刺入黑暗的刹那,一切便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地發生了。最後長孫斯遠睜開眼睛,隻看得到兩道影子從紫宸殿掠出,一路從屋脊挑簷上踩過,無數樓閣在足下喀喇碎裂倒塌,半空的流霜已經在落地之前融化了。在那兩個人力量交錯的範圍內,所有事物都顯得如此脆弱,仿佛紙折般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