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錯了,羅伯特。他不年輕了,而這也是一個人會做的事。尤頓告訴他。
羅伯特把鑰匙放回第三列的縫隙裏,沒有說什麼。即使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尤頓也還記得羅伯特當時踮起腳的樣子。在那之後她不再說康諾·基裏曼養育了一台沉思者。
一年又一年過去,羅伯特·基裏曼參政、出征。然後他就離家而去,因為他真正的父親和兄弟來了。他頭一次離開馬庫拉格這麼久,祝你獲得勝利,尤頓對他說過。
尤頓希望他回來的時候羅伯特在乎的人都還能去迎接,因為這是他們約定過的。也許他會用到紀念花園。那兒的門廊正在獲得擴建,建成之後,數公裏外就能被清楚地看見。刻滿銘文的牆壁會圈出一個典雅的水池,水池邊是幽靜的花壇和薩拉曼斯青石的地磚,白色的睡蓮落在水池裏,燈芯草在花壇中搖晃。
啊,外麵的火炮聲正在響。她卻總是想到這些事。
她在柔軟的泥土地裏穿回她的鞋,取出牆縫裏的鑰匙。彩繪剝落的後門打開了,吱嘎的那一聲非常響亮。劇院的正門永遠開放,所以這裏生著鏽。她看見外麵的煙霧在升騰,火焰不算多,但黑煙不少。
普羅亞娜大道上有正在追查的士兵。腳步聲很嘈雜,家家戶戶關著門,在外蒸煮肉湯的小館將爐灶熄滅。火油燒黑了牆。遠處的議事廳頂上更換了旗幟,那是一塊燒起來的布,沉重地垂下。今天的天氣一定不可能再看見星空,一顆顆平時總能直接見到的恒星亮點在濃煙的背後躲藏。羅伯特和康諾在這裏建起的樓宇,一塊一塊地倒塌。
她還是不知道康諾在哪兒,巡邏兵的影子比他們本人出現得更頻繁,而他們的影子似乎格外地扭曲著,像很久遠的神話故事裏的鬼怪。羅伯特是很排斥那些不科學的故事的。
世界上好像就剩下她一個人。她感到害怕,但現在死去有些早了。她的關節酸痛,因為她不年輕。她在街道的陰影裏行走,沒有奔跑,想著該如何做到她能做的一切。叛亂。恐慌。馬庫拉格必須渡過這一切。馬庫拉格屹立不倒。
兵營在城外,議事廳在敵人的手中。她首先需要見到康諾的衛隊,他們的營地就在城內。尤頓甚至遇見過那些士兵在市集裏飲酒的樣子。現在衛隊在哪裏?守候在康諾·基裏曼身邊,在內廷中作戰,還是被嘉蘭所控製?她需要信息,更多的信息。
“女士!”有人在小巷裏壓低了聲音喊她,“尤頓女士,你在這兒!”
她看見巷口的高大衛兵身上盔甲的形製,康諾的衛隊,她對他們中的每一個都足夠熟悉。他磨損嚴重的盔甲上存在著火燒的焦痕與數道重劈留下的刀口,用於標記生產序列號的肩甲底紋被刀片切去。
衛兵收起劍,俯身的姿態中充滿戰爭時期特有的慎重和收斂。
“康諾·基裏曼怎麼樣了?”尤頓問,不僅沒有放鬆,反而嚴肅更甚。“衛兵,你為什麼獨自在這裏?”
“我現在進不去內廷,”士兵說,“我的戰友都在戰鬥中,嘉蘭控製了太多力量。跟我離開,女士,離我們最近的安全點就在半英裏範圍內。”
“是誰告訴你我在這裏的,士兵?”
“沒有人,衛隊不缺我一個,我被派來尋找你。時間正在流逝,尊敬的內務總管。請跟我離開。”
“我是馬尼奇諾,女士。我很擅長隱藏和尋找,尊敬的內務總管,我們趕緊離開。”士兵的話語變得冷而沉悶,像鐵在冰麵中向陰影裏下沉。
他抬起頭,大半張臉被戰火帶來的浮灰沾染,但他的前額形狀與高聳的眉骨仍然具有鮮明的種族特征。一雙無情的眼睛潛藏在眉骨投下的陰影之內,閃動著極地區域獨有的藍綠冷光。
“你來自哪裏?”尤頓問,將聲音從喉嚨口擠出,感受到自己渾身正在微微地顫抖。一種原始的恐懼攫取了她,她情不自禁地找出一些話來延長時間,恢複對自身軀體的掌控力。
“我來自巴薩弗。”馬尼奇諾說,“不要猶豫,時間正在流逝。跟我離開,女士。”
她沒有倒下僅僅是因為她站著的身體是如此僵硬。
“康諾在哪裏?”尤頓問,“羅伯特在哪裏?”
“我無從得知,女士。”馬尼奇諾說,語調緊繃。他加強的重音及其中近乎明示的威脅,反而讓尤頓重新找回了她自己的所在。
尤頓看著他,向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