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不等安多斯吐出任何一個拒絕的詞彙,那金底銀邊鑲著紅亮血玉的小帆船,就落進了安多斯手裏。連那細細的小匕首,也不知何時回到帆船的桅杆裏了。
他的腳步不禁往後退,像是要自己去跑回工坊裏,將千百種夢幻的笑容並千百種絕望的哀哭,都一並不眠不休地帶到這枯燥乏味的貧瘠世界上。
姑娘同他露齒一笑,“可不能讓王子一個人在街上孤零零的。要來屋子裏坐一會兒嗎?”
這也不叫人感到奇怪,他和都城裏的太多公民有過至少一麵的緣分。
安多斯隻是為這個時間點還有人醒著而有些吃驚。
姑娘從船的桅杆裏抽出一根細細的小針,讓小針躺在手心裏,上身柔柔地探出了窗子,令安多斯能從她手裏接過小針。
她身後的暖洋洋燈光落到街道裏安多斯的身上,突然之間整片的寂靜與黑暗都如霧氣散去,整個城市的冰冷都消融在姑娘白陶瓷一樣的手指尖兒上。
這一個瞬間裏頭,有成千上百種關於少女的雕像與畫作在他的大腦裏不經思考地完成了,天降的靈感從未有一刻變得如此充盈,又或者多少年來的第一次,神秘的啟發與奧秘般的征兆統統地鑽進他的心扉。
“好看嗎?”姑娘咯咯地笑著,“那就連我的小船兒也一同贈你吧,我的王子啊。船上載著我的心呢。”
安多斯的腳步像在夢裏一樣地走著,他茫然往小巷外飄去,戰栗與歡樂一同地與他渾身的激情緊緊相連。
姑娘垂下頭,在窗邊的小櫥櫃裏翻翻找找,安多斯無法控製自己對她一舉一動的著迷。
他愣愣地發著抖,世界在眼前繚亂地抖動,風的喧鬧變得極其微小,隻剩下血液經過血管流經心髒又往外迸發的強烈刺激。
夜深人靜之時,過度的喧囂歸於寧靜,穿過露水、寒氣與霧靄,他往往能從稀疏的光影與溫順的夜色裏,聽見世界在半睡眠的狀態下,其本身的活動節律。群山在呼吸,影子從他身旁滑過,所有的空空如也都在同他竊竊私語。
姑娘的眉頭很可憐地垂下來,連帶那仿佛有無數色彩彙聚的明亮眼睛也蒙上了霧。她的傷感令安多斯頭暈不已,連靈魂也要一並地因為她流淚而化去用盡。
然而,一想到以後要和她再沒有多少交際,王子甜蜜的心就立即幹枯得仿佛枯枝要死去。
“我在這兒……隨便走走。”安多斯醉醺醺地回答,盡管他有許久沒喝下哪怕一滴酒了。“等會就回去。”
安多斯覺得手背上被光曬著的地方有些暖融融地發熱,有股叫人很是歡暢的渦流在他的血管裏溫熱地躁動著,他心靈裏十足地洶湧起陌生的陶醉。
姑娘伸著比可口果實的表皮更要飽滿光滑的手臂,將簾子掛到窗邊的鉤上,撐著下巴靠在窗台:“王子,為什麼不回答我呀?”
唯有他低下頭,望一眼手裏的小帆船時,感官與渴求才能再度變得熾烈,無休止的焦躁和緊迫中周圍的世界又回應起他,令他極度急切地想要融入這灼燙的萬事萬物裏去。
他盯著小帆船入迷地看了會兒,突然反應過來他不可拿別人的物件,連忙痛苦地往回走,要將帆船還回去。
然而熄了燈後,方才那姑娘的窗戶就同別家的窗一樣地黑,他怎得也找不見,隻得懷抱著空落落的濃重不安和全然無法控製的竊喜,捧著小帆船回王宮,將它擱在屋裏若幹木架間最偏遠的角落中。
縱使那小帆船的工藝無與倫比,他也不忍心再看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