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風將他的笛聲吹送到整個蘆葦蕩。
蘆葦被風壓得深深地彎下腰去,而後又柔韌地彈起來,娑娑地搖晃著葦葉。
虹郎眯起眼睛來,仰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
——差不多又要下雨了。
——虧你能看得出來阿。
——我可是整整追了三年啊。像哪塊雲是雨雲這種事情,我一看就知道了。
他們等了一段時間,但是雨並沒有下來。
太陽在頭上閃出了光輝。對於蹲在蘆葦蕩裏的兩個人來說,就好像處身在悶熱的澡堂裏一樣。
虹郎小聲嘟囔著。
——唉,嗓子真渴……我連小便都尿不出來了呢。
銀古看看天空說:
——差不多該再下雨了吧。
雲彩形成的大陸轉瞬之間就又堆積起來,改變了形狀,被新湧起的雲海洶湧地吞沒了。
缺乏光線的地上變成了一片黑暗,打頭的一滴雨水掉在了銀古的臉頰上。暖乎乎。雨水撲拉撲拉地打在地麵上,彙聚成泥巴的小河,蛇一樣蜿蜒地流了出去,而且迅速增大。
蘆葦像是被鞭子打了一樣,一片接一片地倒了下去。在這瓢潑大雨中,卻有一輪慘白的日頭在發著光。虹郎叫了起來:
——啊!
他看到了一彎背對著太陽的彩虹。
——可惡!……要跑到哪裏去啊!
虹郎正要衝出去,卻又被銀古拉住了。
——等一下。看來這一帶的雨還有一陣子要下,我想不用去那麼遠的地方了。今天就先在這裏等著吧。……就算天氣變了也沒有關係。因為虹蛇是不會隨著天氣一起移動的。
雨勢越來越大,變成了讓人站都站不住腳的傾盆豪雨。稍稍明亮了一點的天空裏搖動著紫色的閃光。
遠遠地傳來山崩一樣的轟鳴聲。
沒有可以作為路標的山,沒有雲,也沒有太陽。他們已經搞不清楚方向了。
銀古呼叫著虹郎:
——喂!你在哪裏?
雨水忽然像被吸收一樣地停了,但天空卻沒有恢複原本的明亮。
代替雨雲的,是不知道從哪裏湧出來的黑糊糊的東西,抽搐一樣的轟鳴聲在天空下響作一片,卷起了旋渦。
——這是什麼?
——是蟲。
——蟲?
——馬上就要出現了。
——……啊?
——虹蛇要出現了。
虹郎好像碰到了電一樣地僵直了。
他的臉色一片慘白,隻有凹陷下去的眼睛閃出光來。
——……在哪裏?
銀古用雙手撥在了蘆葦葉。
——你看到那個山腳了嗎?就在那下麵……是不是有光?
虹郎順著銀古指著的方向,凝視著連綿的群山。
——你以為那泉水為什麼發出這樣的光來?
虹郎等待著銀古的答案。
——那不是泉水,而是發出微弱的光芒、叫做光酒的微小的蟲子彙聚而成的東西。……不隻是如今在空中躁動著的這些蟲,還有其他生活在野山、村落、大海裏的各種各樣的蟲,那些都是生命的一種。光酒蒸發之後,會降下含有光酒的雨,如果幸運地在這個時候出太陽的話,虹蛇就會出現了。
——……那,我追的彩虹……虹蛇也是蟲了?
——差不多……不,該怎麼說呢……虹蛇是光與含光酒的雨相互作用產生的現象,所以……
——……就是說,還是和彩虹一樣了?
——虹蛇並不是自然現象。它是有著自己的生命的。
虹郎抓著額頭,拚命地想要去理解。
——在蟲師的世界裏,把它叫做流蟲。除了有生命這一點之外,其他是與光和雨產生的彩虹現象是一樣的。但是產生的理由和目的都是不存在的。它隻是自然而然地產生,不受任何的幹涉,也不會產生任何的影響,就這樣消失。
——……那什麼時候虹蛇才會出現?
——馬上就要出現了。我們到那個泉水的附近去吧。……但是你絕對不能走進光酒裏,也不能用空手去碰。那種蟲隻要碰到就會附在人身上了。
虹郎急忙說:
——可是我已經被附身了啊……正因為被附身了,所以才會去追虹蛇的。
走在虹郎前麵的銀古笑了起來。虹郎指著那發光的泉水。
——我們還是快跑吧?你看,馬上太陽就要出來了。
的確如虹郎所說。軒軒嚷嚷地充滿了天空的蟲之群已經照耀到了白色的光束。
——跑吧。
銀古說著就跑了出去。背後傳來虹郎踩踏著水窪的聲音。
雖然拚命地奔跑著,但是卻不可思議地不會喘不過氣來,虹郎覺得自己跑了有幾裏地,但是似乎卻根本沒有前進多少。
明明是全力向前奔跑,但是卻像靜止在了廣大的地平線當中一樣。
蘆葦蕩忽然消失了,閃著光輝的水麵在眼前擴展開來。
兩個人差點就失腳跌進水裏去。
站在水邊上,水麵的光輝更加的奪目。
一條白色的大魚似的東西似乎正從水底浮了上來。
那是銀古的錯覺嗎?
光酒的中央產生了帶著微弱紫色的環,它靜靜地擴展開來。接著是綠色的環,黃色的,藍色的,然後斷絕了。
虹郎和銀古看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那是什麼……?
太陽從他們的頭頂強烈地照射了下來。
一道光芒好像刀光似地斜斜劈下,光酒的水麵頓時碎裂了,好像沸騰了一樣閃出光輝。
那焦糖色的光芒實在太耀眼了,銀古和虹郎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接著一道粗得好像大樹的樹幹的光柱就在眼前直插雲霄。
仰頭望去,銀古打了個冷戰。
光柱是由數以百萬計的黑色微細的小蟲卷起的旋渦構成的。
它明明在發著光,但是主軸卻是漆黑的黑暗,狂烈的龍卷被壓縮著封閉在了那主軸之中。
虹郎在嘟囔:
——彩虹……是黑的……
彩虹的前端在空中消失了。
等眼睛習慣了之後,就發現它是在蠕動著。它扭動著身體向左右搖晃著,振幅越來越大,突然一下子傾倒了下去。
虹郎呆呆地眺望著虹蛇。
——是這個……就算這個啊。
銀古還來不及拉住他,虹郎就踏進了光酒之泉,他背對著銀古,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向前淌去。
——笨蛋!快上來啊!
銀古的眼前變得一片黑暗。
他似乎覺得有誰站在沼澤的正中央。
銀古大聲地叫著,想要挽留那個人,但那個人卻拋下銀古,自己走了。
去了哪裏?……難道是我的腦袋不正常了嗎?
——快點回來!
虹郎回過頭來,他那通紅的臉因為喜悅而扭歪了。
虹郎在黑色的彩虹根部彎下了身。
——我要帶它回去……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東西呢?這彩虹是我的。
——笨蛋!
虹郎將雙手插進了虹蛇的光波裏。要阻止他已經晚了。
銀古飛身跳過去拉他,這時光柱消失了,虹郎的意識也隨之遠去。
銀古抱住虹郎的腋下,把他拖出了光酒之泉,然後讓他躺在幹燥的土地上。
他還有呼吸,腿時時會痙攣一下。
銀古在旁邊等著虹郎醒來。就算萬一他死了,也不能就這樣把他丟在這裏。
他忽然想到,這也許是光酒造成的。他用雙手扶住虹郎的頭,看到原本慘白的臉帶上了些許血色。
銀古看向自己被光酒打濕的雙手。上麵帶著碰觸到的蟲。
它會怎麼地附在自己的身上呢?
我也會和虹郎一樣,渴得難以忍受嗎?
也會一直去追逐彩虹嗎?
但是到了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
虹郎會追逐著彩虹,肯定還有上麵其他的原因才對。可是踏進別人的心真的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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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高高的山,道路在眼前分成了兩條。沒有任何能稱為路標的東西。
放棄了缸的虹郎空著手,與背著木箱的銀古的速度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銀古整了整背後的木箱,向虹郎問道:
——你接下來要去哪裏呢?
虹郎站在岔道中間,交抱著雙臂。
——……不知道……該走哪條路呢……
——你決定要去哪裏了嗎?
——沒有。
——……不是該回村子去了嗎?
虹郎微笑起來。
——……我約好要帶彩虹回去的。
——跟誰?
——……我喜歡的女人。……恐怕她現在已經成家了吧。
虹郎反問銀古:
——你又要去哪裏呢?
銀古很幹脆地指了指左邊。虹郎向著右邊的道路踏出了一步,由回頭看了過來。
——受你照顧了……謝謝你。
銀古點了點頭。
——……回頭再做木匠吧。
聽了這句話,虹郎露出快哭出來一樣的表情。
銀古討厭別人哭的樣子,那會沒有來由地呃自己的心動搖。
——謝謝你。
向前邁步之後,虹郎就沒有再回過頭來。他大步地遠去了。
銀古站在路中間,看著虹郎走遠。他沒有回頭。
後來銀古聽說,西邊的國家裏一條出了名的愛發水的河流上,架起了一座絕對不會毀壞的橋梁。
那橋叫做流橋。水量若是增加,橋麵就會自動分開成為木板,橋會順著水流漂浮。等水退下去之後,又恢複原裝。
據說是由一個造橋匠獨自想出的方法。
銀古心裏希望著,但願那個造橋匠是虹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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