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3(1 / 1)

接著一連幾天,華工們按照黃和伯提供的死難華工的名冊,都在忙著刨墳拾骨,並把那些遺骨分別裝進一個個的瓦罐裏,然後在那些瓦罐上寫上死者的名字,也有許多沒有名字的墳,大家隻能夠在瓦罐邊上注明“無名氏”三個字。畢竟當初才埋葬時都是好好的一個肉身子,現在刨出來卻是白森森的一副骨頭架子,大家看了,心裏都寒著,有說不出的難受。都說人到底是什麼呀,活著的時候為這操心,為那操心,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也要賺錢,也要達到一個目的。也許一天錢賺到了,目的也達到了,可是有一天死了,就什麼都不是了,隻剩下了這一堆堆白白的骨頭。桃花最傷心了,阿土的遺骨刨出來後,桃花的眼淚便撲簌簌地掉下來了,帥著阿土的遺骨呼天搶地,哭得死去活來。桃花邊哭邊說,其實當初她說什麼也是不讓阿土來美國的,她說在家苦點就苦點吧,一家人能夠在一起不比什麼都強?阿土卻死活也要來,說到美國奮鬥幾年就什麼都有了。並且還一再安慰她說,不才幾年的功夫嗎,一轉眼就過去了,等到美國賺了錢回來,就什麼地方也不去了,好好跟她過日子。桃花說,當初她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讓阿土來美國,她怎麼就那麼傻呢,現在看到的隻能夠是阿土的一副骨頭。

我的曾祖父說,刨出阿土的遺骨後,直到要把遺骨運回中國的那幾天,桃花幾乎就摟著裝阿土遺骨的瓦罐不放了,邊摟邊想邊哭。晚上睡覺,也把裝阿土遺骨的瓦罐放在床頭,不讓它離開自己。屍骨畢竟不同於別的什麼,盡管瓦罐蓋得再嚴密,但還是有味道從裏麵透漏出來,相當難聞,和桃花睡一張帳篷裏的人聞那氣味,都惡心得想吐,但看桃花傷心成那樣,就都忍著。

挖掘華工遺骨的工作在緊張而忙碌地進行著。已經挖起來的遺骨被裝在那些已經準備好的瓦罐裏,全部堆放在華工們住的帳篷外,駛清的瓦罐一個一個堆起來,儼然像是一座大山。就在大家開始刨土挖出華工遺骨的第二天,白人勞工彼卡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也帶著一幫白人勞工來幫華工們刨屍骨,那完全是自發自願的,是大家沒有想到的。他們手上都拿著一把钁頭,走到我的曾祖父麵前,平靜地說:“請放心,我們雖然不是中國人,更不是他們的親人,但是我們知道要怎麼做。”

我的曾祖父從一開始就對彼卡沒什麼好印象,覺得他太欺侮中國人了,便從心裏疏遠他。但是後來隨著一連串事情的發生,我的曾祖父對彼卡的態度開始有所卒,心想這個白人其實還不是他原先想的那樣壞,至少他還是有良知的。現在,彼卡提出來要參加挖掘華工遺骨,他也就沒有反對。

挖掘華工遺骨的工作一直進行了幾天,直到把名冊裏計劃好的最後一具華工遺骨裝進了瓦罐裏,大家才覺得鬆了一口氣。那時,太平洋鐵路已經開始通車,大家把那些遺骨搬上了火車直接運送到碼頭,然後一個個裝上了去中國的輪船上。我的曾祖父說,看到那種情景,就是心情再平靜的人也會為之震撼,為之動容,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呀!滿滿的幾個車皮裝得全是死難華工的骨骸,那些瓦罐一個壓著一個,都堆到車廂頂棚上了,車子一開,瓦罐相互磕碰著,晃蕩著,發出各種聲響。後來又裝上輪船,由於船艙裏要坐船客,那些瓦罐隻能夠被當做貨物堆放到了甲板上,一整個甲板上,堆放得全是那些黑不溜秋的瓦罐。甲板空間相當有限,隻好一層又一層往高處壘,樣子就像是在平坦的海麵上矗立起了一座小島嶼。那情景更是讓人看了斷腸落淚。當把最後一個裝死難華工的瓦罐送上船的時候,黃和伯抱著我的曾祖父熱淚盈眶說:“兄弟,就把他們交給你們了!一路上要好好看著,護著他們,遇到風遇到浪,不要忘了喊一聲,給他們報個信,提個醒,別讓他們受了驚嚇,你聽懂了我的意思嗎?”

黃和伯又說:“到了家後,那些有名有姓的,能夠找到主的,就送到他們家屬那,記住一定要給他們送到,人死了總得讓他們家裏的人見到骨頭吧;沒名沒姓沒主兒的,到了家後,最好找個風水師瞧瞧,相一塊前有水,後有山,避風向陽,風光秀麗一點的地方給埋了,千萬別讓他們活著的時候受罪,死了還窩囊著,那樣多不值得呀!我們活著的人也於心不忍。你說是不是?”

我的曾祖父聽著,隻顧點頭,他說:“我啥都答應你了好不好?其實這些不用你交代我也知道,當初和我們一起來的時候他們都是一個大活人,現在要回去了,卻成了一把骨頭,相對來說,我們這些能夠活著回去的人已經是造化了,要是再不好好善待他們,我們的良心還說得過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