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應了？”王子玉問。
“是的，如果去了我不適應，我再回來。最關鍵的一步，是我先走出去。”我說道。
“你不是不想長大嗎？”王子玉說。
“如果可以賴，我是很想賴下去的。”我說道，“腦子清楚的話，知道成長是不可逆的。理智長不大，性格長不大，身體也在長大。到時候，一個成年人的身體頂著一顆幼稚的腦袋，會不會很可笑？”
“不，我的內心裏住著一個老靈魂。”王子玉說。
“你爺爺已經把你做成了股東。不愁錢是一回事，作為一個完全沒用的人是另一回事。”我說道。
“誰給你說的這些，你哥哥？還是你爸媽？”王子玉問道。
“伊麗姐姐。”我說道，“伊麗姐姐對我說，我必須知道一些真相。我家裏太寵我了，讓我始終處於退行狀態，這對我的成長不利。對你也是一樣的。我們必須一起討論這個問題。”
“你不是陪著我一起在看心理醫生嗎？”王子玉說道，“我從來沒有諱病忌醫。”
“是的，必須有一個人直接告訴你一些問題。等著你自己發現，是發現不了的。一個人如果不願意社會化，任何人都沒法強製。”我說道。
“社會化……”王子玉哼了一聲。
大金在身邊遊走著，速度漸漸快起來。它對王子玉的情緒有高度的敏感，它察覺到王子玉心裏不舒服了，它察覺到他要發病了。
“不，姐姐，如果你想離開我……不，姐姐，你答應過不離開我的……姐姐，我長大了就娶你，我趕緊長大，我不會不長大的，你是不是嫌棄我不願意長大……我想回到過去，去救爸爸媽媽……”王子玉臉色蒼白，仰頭倒在了草地上。
大金把王子玉絞纏起來，包裹住，蠕動著它的身體，按摩著王子玉。它微微睜開眼睛，眼中盡是恨意。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王子玉的反應，果然如同伊麗姐姐說的一樣。陽光下，王子玉的臉色慘白。神情孤傲。
讓他昏倒，等他醒來，告訴他，不會離開他。
我撫了一下大金，大金躲開了。我有點難以置信，又摸了一下，大金立起了它的臉，瞪視著我，眼中的恨意更深了。
“比起不記得痛苦，失憶，時刻記得自己痛苦的王子玉，還能夠找到治療的方法。有些人，用遺忘來作自我保護，根本無從治療。”伊麗姐姐說。
“會有人忘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嗎？”我問道。
“會，很多。”伊麗姐姐說。
王子玉輕輕睜開他的眼睛，望著我，大金慢慢鬆開他，遊開了。
“姐姐，你不會離開我吧？”王子玉說道。
“不會。”我保證道。
“你對著大金發誓，”王子玉說道。
“我對大金發誓，”我剛說完這一句，大金調身轉向我，立起了它的頭顱，朝我吐出它的信子。一瞬間，我的喉嚨幹渴，我不得不重複道，“我對大金發誓，我永遠不會離開王子玉。”
王子玉的眉頭倏然放鬆，裂開一個明媚的笑容。
“姐姐，我會有用的。不出門的人，也可以對這個社會有用。”王子玉說道，“我們不必像是大人們那樣，裝模做樣地吃英式早餐，談生意。”
我嗬嗬笑起來。
“姐姐，我也很羨慕你。”王子玉說道，“比柳葉文姐姐更羨慕你。”
在五雲山，夜晚總像是墨汁潑灑了一樣降臨，山裏靜得可以聽見內心中回蕩的各種聲音。我的灰姑娘塔樓上的彩燈閃爍著，主體樓裏燈火通明，柳葉文和她的未婚夫還在，今天看來他們討論了一整天的工作。我正要伸出拇指開鎖，比弗在我耳邊叫道，“流蘇。”
“嗯？”我答應著。
他挽著我的腰，一躍而上圍牆。路燈打在我們的翅膀上，流光溢彩。錢塘江水拍打著岸堤，輕輕地緩和地，一陣又一陣。漸漸的，一浪湧過一浪，一浪高過一浪，猛烈衝擊著、洗刷著岸堤。江邊森林蔥鬱，溪水潺潺，落英繽紛。
我們坐在塔樓頂尖，俯瞰錢塘江夜景。
“從來沒有在這個角度看過錢塘江，這麼美。”我說道。
比弗不言。
“比弗，你會離開我嗎？你會消失嗎？”我問。
“不會，我會永遠陪著你。”比弗回答。
“我問的是一個很傻的問題，可是女人總是喜歡這麼問。人世無常，我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我不知道，未來會去向哪裏，我也不知道。可是我還是要問。”我說道。
“這是一個此刻必然會問的問題。”比弗說道，“此刻，這是對此刻的保證。既不是追問過去，也不是保證未來，是在享受當下這一刻才會問的問題。”
比弗真聰明。我仰頭靠在他堅實的肩膀上。星光垂在天幕，江風徐徐，此刻，適合講故事。
“從前，有一隻螞蟻，是蟻界的異類，一個逃兵。”比弗說道，“螞蟻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生物之一，是比人類還要高度社會化的動物。
螞蟻像人類一樣懂得，人口是最大的資源，生孩子是最重要的事情。生得越多越好。
繁殖，生孩子。專門有蟻後負責生孩子，她唯一的任務就是生孩子。產卵，每天產卵。
蟻後負責生孩子，整個蟻群龐大而分工明確。
螞蟻是不享受生活的，螞蟻隻知道工作。
螞蟻出生後，會接受蟻後傳遞的信息，成為工蟻、兵蟻或者其他螞蟻，並且自動斷絕自己的生育能力。這是靠意識掌握的。
如果一隻螞蟻拒絕接受這樣的信息，不符合蟻族的需要，就會被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