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星雲坦蕩坐擁親
太後阮星華披著鶴翼福字袍,手裏攬抱著鏤彩漆金手爐,歪在壽春宮東暖閣的坐榻上,過了臘八,加上又下了兩場雪。這兩天格外的冷,北風簌寒刺骨,太後也越發懶怠動。她身上搭了塊毯子,兩個宮女在幫她揉腿。莫成勇立在榻邊,低聲輕語。星華半眯著眼也並不言聲,側歪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手爐。
“這些個話,都是哪裏傳的?”一時聽莫成勇說完,星華靜了一會這才懶懶地動了一下身。莫成勇一見,忙著伸手過來攙扶,拿了厚墊子讓她靠著,另示意奴才端茶過來。他服侍了星華二十年,最是瞭解星華的習慣。
星華坐正,微曲了膝輕蹙了下眉頭:“如今哀家精神也不濟了,但即便是如此,也由不得下麵這般亂了規矩禮法!”
莫成勇心裏明白,忙點著頭道:“汪公公最近一直忙得服侍皇上,想是也顧不得這幫子奴才們。要不要奴才前去斥幾句?省得大年根底下言三語四,再傳到前頭去?”
星華輕哧了一聲:“哀家知道這股風打哪來,掬慧宮現在獨寵,最瞧不上那邊的當然是那當初沒成事的。這幾個月,她明裏規矩暗換人手,倒是想網羅奴才了?當初緋心的招數,她這會子倒開始學了!”
這幾日宮裏有傳,道千秋那會子死的那個美人,竟是通了奴才消了宮籍跑脫了的!而幫那張美人的,正是如日中天的樂正緋心。
對於宮中這些暗湧明濤,星華最是清楚明白,多是由爭寵而起。此時年關在即,緋心又懷著龍胎,星華又何必再兜攬這事尋晦氣?別說張美人微不足道,犯不著為了她而大動幹戈。更何況,星華如今哪會再去做任何人爭寵的工具?
方才莫成勇一說,星華心裏已經瞭然,宮裏的奴才,哪個不知隨意胡言可是要掉腦袋的?若沒有主子撐腰,這風聲又怎麼會傳到壽春宮這邊來?這消息乍一聽倒是挺驚人的,但若細想想就極不禁推敲。
諸事總要有個因由有個動機,若說緋心與人結仇爭寵,暗裏算計將其驅趕倒也算是一個理由。但此時,她獨寵後宮,無人能出其右。皇上如今眼中再難容別人,加上她當下又懷著龍胎,諸宮皆要在她麵前矮三分。換言之,諸宮此時根本不配與她為敵。她又何必在這個時候與那些八百年見不著皇上一麵的宮人過不去?做事總是要趨利避害,緋心若真是敢做這樣的事,那豈不是百害而無一利?
冒險驅趕皇上並不待見甚至都想不起來的女人對她有什麼好處?完全就是無稽!
宮裏一向是非多,星華並不介意有風言風語。隻是當下年慶之機,舉國同歡的時候,皇上這一年難有閑暇,後半年的時候更是忙碌不已。皇上無比珍視貴妃,後宮再說這些個無稽之談豈不是讓皇上不快?
所謂實識務為俊傑,人各有命,這宮裏起起落落也該看得開放得下。若無法適應這裏的孤清,便是再掙紮也是無用。
莫成勇看星華的表情,心裏也有了譜,一時見星華微抖了下手指。他會意,伸手讓兩個宮女下去即彎著腰低聲道:“不如奴才尋個機會跟那汪成海支會一聲?省得傳得議論紛紛,倒是不大好的。”
“哼,宮裏風言風語議論主子,那德妃掌宮無力,哀家如何不管?”星華冷笑了一聲,“傳哀家的話,當下萬壽在即,又近了年關,此時當舉國歡慶,實不願再責罰人。張美人位雖低,也是主子。她過身前後那都是有憑有據,白紙黑字記錄在案。如今家裏已經領了恤亦了送了靈,再傳昏言汙訛主子的名聲便依例罰處,半點不留情麵!各宮也都知道規矩,再縱著奴才胡言亂語,便主子也得出來擔當!”
莫成勇點頭道:“奴才遵懿旨!”說著,便躬身退了出去傳話。星華靠在墊上微微出了一口氣,緋心如今是臆癡,但臆癡又不是白癡。她在宮裏快六年,如何不知輕重?這半年多緋心也不再理事,自是過她的快活日子。這半年多與星華相處也越發親暱,星華時而也能感受小輩隨孝身邊的溫情。人生在世,有時何必太過計較?
皇上與貴妃有時也結伴來壽春宮陪她閑話稍坐,有時把孩子抱來歡鬧一場也十分快活溫馨,倒是有種一家子團圓和睦的氣氛。皇上自小在宮裏長大,先帝對他關注極少。宮廷裏,因有君臣在先,父子倒成了其次。先帝子侄不少,個個也都嶄露頭角,皇上自小恭順勤孝,但卻少得溫情。而最近,倒是越發溫和起來,眼中也少了戾氣深詭,而多了些為人父的柔和明朗,有時連星華看了也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