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要修撰《氏族全譜》,主持編修的又是陸玄,這對一些冒充士族得利,還有一些本就在士族邊緣徘徊的人家來說絕非好消息,鬱氏趁著這個機會本來已按樓宴的意思尋到了這麼一戶願意鬆口考慮士庶通婚的人家,可現在,除非那家人不怕死,否則誰敢應樓氏婚約?
樓宴淡淡笑了笑,說道:“無妨,等將來樓家好了,誰還稀罕那末流士家女?就算是陸、崔這些一等高門的女人也不過是我囊中之物。”
鬱氏一愣,聽出了些許意味來。
“你父親可是決定要對他們下手了?”她心中微快,卻也有些忐忑,“這事你們定要慎重,莫要又被人家反拿住報複。”
“阿娘放心。” 樓宴笑意微涼地說道,“此事若成,他們也不會再有那個機會。”
程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屋子。
直到她進了門,抬手捂住臉,才發現連掌心都是冷的。
她忽然覺得有些諷刺,這個時候了,她眼裏居然一滴溫熱的淚都流不出來。
心腹侍女蘭香擔心地看著她,低聲勸道:“娘子,您別太傷心了,或許、或許夫人和郎君也不是那個意思。”
程氏想說話,然而開口時卻忍不住先笑了。
“連你都聽得出來他們是什麼意思,”她說,“他們怎麼可能不是那個意思呢。”
蘭香默然,又道:“可您是郎君明媒正娶的妻子,況且老爺還是主君的舊屬……”
程氏閉著眼搖了搖頭,苦笑道:“那又如何,這些年你可曾瞧見樓家有誰因為我阿爹而待我特別好麼?”她說,“我原以為我守著妻子的本分,總有一天他會看到、會明白,我不去招惹他,由著他,他就會給我一個妻子應有的禮遇。”
“我甚至都不管他同其他女人的事,我還幫著他納妾!”程氏深深吸了一口氣,須臾,自嘲地笑問道,“可他如何對我?我知他心裏對士家女有執念,可我萬萬不料他竟然這般薄情寡義,連半點苦勞也不肯念我。”
蘭香上前將她扶住,澀然地道:“娘子,其實郎君這樣涼薄,您若與他合離了也沒什麼不好,若是改嫁了別家,說不定旁人還更懂得珍惜您。”
程氏攥緊了掌心。
“可這樣如了他的願,我不甘心。”她口中說著,語氣異常的平靜,“再說他們母子兩個怎可能願意見我過得更好?家中不濟,還靠著樓家,他們想要拿住我們很容易,要拿想要求娶我的人家也很容易——說不定我連選都沒得選。”
蘭香聽她這麼一說,頓時也緊張起來:“那……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程氏沉默了片刻。
“既是他不仁在先,”她緩緩說道,“我也隻能為我後半生考慮了。”
這日,陶雲蔚正在撰寫馬氏譜係,便聽得下人來報,說是彭娘子過來了。
她便停下筆,又簡單收拾一番之後,回到了廳堂。
“大娘。”彭氏見著她,起身笑道,“我來與你介紹,這位是我娘家表妹,今日恰好來金陵做客,說對你仰慕已久,所以我特地帶她來見你。”
陶雲蔚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看見了彭氏身邊這個略顯麵生的女子,四月裏的天,她還罩著披風,看上去似是身體有些羸弱的樣子,再一看對方的打扮,也很普通——但普通得非常刻意。
她也是普通人家出來的,自然是很明白那種想要在普通之中盡量給人留下好印象的心情,可眼前這個人卻恰恰相反,通身上下沒有半點可謂點睛的佩飾,更莫說穿的衣裳。
再加上這遮遮掩掩的披風,顯然是並不想讓人對她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