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中專是成老師給杏選的目標,也是學校其他老師的意見。以為她是家裏的長女,弟弟妹妹都還小,她家沒條件供養她走更長的求學路。萬一哪天她的學業再被終止,那將遺憾終生。
這天是紅杏踏進考場的第一天,也是她箭上弦的時刻。考場上鴉雀無聲,隻有筆尖劃紙的唰唰聲和監考老師的腳步聲敲擊著紅杏的心髒加速跳動。她信心十足的答著試卷,連鼻頭上的細汗也來不及擦一擦。
“杏啊……你快點啊……”
紅杏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趕緊搖搖頭想讓自己鎮靜下來。
“杏啊……你快點出來啊……”
這一次她沒有聽錯,扭頭看見窗外五奶奶朝這裏哭喊的樣子她心裏一驚!老師走過去阻止,但紅杏看見五奶奶瘋狂的朝這邊哭喊:“你爹,你爹出事了……杏啊!”
紅杏的頭皮炸裂了一下,攥在手裏的筆掉在地上。她跑出考場,監考老師阻攔:“你不考試了?”紅杏看了眼被攔在外麵的五奶奶,箭一般衝出考場。
五奶奶看見她後,掙脫了阻攔她的人,一把拉住紅杏的手:“杏啊,你爹沒了……是五奶奶造的孽啊害死了你爹啊……你娘,你娘有了小四,我、我把小四換成了狗蛋啊!你爹……你爹啊……”
紅杏感覺自己的呼吸急促的幾乎連成塊了:“五奶奶,哪來的四?換什麼?我爹怎麼沒了?他去了哪裏?”
五奶奶的哭訴讓紅杏越聽越糊塗,但她老人家那粗糙的手,也曾經是接自己到這個世界上的手拉起自己就走。
杏急了:“我還要考試!”
五奶奶這回說清楚了:“你爹死了……考什麼試啊!”
“啊!……”
死這個字還不曾在杏的生活裏出現過。她沒有經曆過生離死別,沒有看見過死亡。即便是方老師的死她也隻是看見了一堆土。沒有實際性的看見過一個活人如何變成死人。如今,聽一個在村裏德高望重的老人說出這樣的話,她感覺頭頂被重重擊打了一下,好像母親那曾經舉過頭頂的棒子才落了下來似的。杏好像還聽見了咚的一聲……
紅杏醒來時發現自己是躺在家裏的床上,屋子裏有好多人在商議事情,聲音最大的那個是自己的大伯劉興寶:“杏他娘做出這樣的事,害死了我的兄弟,不讓她陪命就是看在孩子的麵上。五嬸子你趕緊把狗蛋還給你閨女去,把小四給抱回來!有你這樣當老人的嗎?把你閨女養的兒子換了我兄的孩子。我們王家又不是沒有種了,養個外姓人的種,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娘你別哭了,你小兒子走了,不是還有我這個大兒子嗎。還有你旺杆似的三個孫子呢。哪能讓杏家姊妹幾個掉地下。杏他娘你聽著,從今天開始,我們的老大就過繼給你,讓杏給她換個媳婦,把你找個家給頂起來。這樣我弟弟也有兒子給他發送了。老少爺們你們說我這個譜打的行不行?”
“要不說長兄如父嗎,你看看興寶這譜打的,沒得說。”
“我看行。杏也十好幾的大閨女了,給她哥換個媳婦把這家頂起來是好事。你看看這個家,四個女子,沒個男孩子日子怎麼過?”
杏聽見大爺興寶拍了下桌子:“那就這麼定了。走,叫我家老大過來給他嬸子磕頭接指路棒!”
“慢!”
紅杏這一聲嚇壞了在場的人,連剛走出去的五奶奶也退回來看著她。杏的臉色煞白,眼睛裏幹幹的,沒有一滴眼淚。她感覺自己剛從夢裏走出來,那個老想飛的夢終於落地讓她醒了。她沒有翅膀,這翅膀還沒有長全就折了。折了翅膀的鳥是可憐的,任何一個人就能左右她的生死。她必須利用自己尖利的嘴巴,一定不讓任何人左右自己。所以她的聲音裏包含了抗爭的成分。
紅杏看見村裏的書記也在坐,她定定的看著老書記:“老書記,國家提倡了多少年的男女平等了?怎麼你們還重男輕女。”
老書記莫名其妙的看著杏:“孩子,你……不是,女孩子不能……”
紅杏走近那顆被白紙包裹嚴實了的指路棒:“我是爹的長女,讓我送爹上路吧。五奶奶,你先去換回我的小妹妹,讓我爹看一眼他的小女兒長什麼樣。老書記,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這麼封建的觀念。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什麼兩樣,不都是爹娘生養的嗎。男孩子能幹的,我們女孩子也能幹。男女平等!”紅杏這鏗鏘有力的話震得在場的人啞口無聲。老書記更有些無地自容了。這些話大會小會上沒少講,可村裏的風俗還是沒變。今天讓個孩子給打了嘴巴,他有些羞愧的說:“人還是有文化好。看看興旺家的這大閨女,行!那……興寶你就別叫你的老大了,就看杏這閨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