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這一切就像那一夜……

那是她三歲的生日,也是她在黑暗的囚室第一次悄然唱歌的日子!

那夜母親喝得酩酊大醉,透過狹小的門縫,她看到母親穿著剪裁大方的黑色及膝的蓬蓬裙,雪白的小皮草柔柔地披在肩上,這是第一次她看到濃妝豔抹、花枝招展的母親清純淡雅的裝束,好美麗,溫柔的美麗,像夢幻裏的母親,她邊唱邊跳舞。因為酒醉的關係,母親舞步翩然若蝶,她兩頰潮紅,美麗的眼睛閃著兩簇火焰!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母親唱歌,歌聲是那樣的安靜,透出寂寞滄桑的調子,母親在空蕩蕩的房間中央翩翩起舞,眼睛裏有種氤氳的感情。她歌聲很靜很靜,靜得就像深夜裏一聲極輕的歎息,歎息似有若無,仿佛那所有的淚都不願被人聽到。

然後,小小的黑暗的囚室射進一束亮光,這是她三年來第一次看到光,然後,一雙手拉住她走出黑暗,在刺目的燈光下旋轉起舞!

她震驚地看著母親!

母親唱著跳著,突然,她哭了,失聲痛哭,她被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母親哭了一陣子,又擦幹眼淚,繼續旋轉。小小的她忽然有種莫名的恐懼,她很想擁抱住母親,給她安靜和溫暖!

母親一直旋轉旋轉,水晶吊燈灑下的細碎的金色的光芒照耀在她身上,然後,母親看著小小的她,眼睛呆滯沒有焦距,呆滯地似乎在尋找什麼,忽然間,母親呆滯的眼睛裏充滿絕望!

母親的歌聲莫名地變得聲嘶力竭!

小小的她恐懼地望著母親,小小的她猛地捂住嘴,耳膜“轟”地炸開了,然後她聽不見任何聲音,隻聽到自己的喉嚨“格格”地收緊,仿佛那聲嘶力竭的歌聲高亢得能把屋頂穿破,仿佛那可怕的歌聲是從體內轟然傳來的!世界冰冷而沒有聲音,小小的她站在刺目的燈光下顫抖著,她害怕,害怕母親絕望迸發恨意的眸光,她該告訴誰,她是那麼那麼的害怕。小小的她在刺目的燈光下顫抖……

“知道嗎?曾經的我是大學校園合唱隊裏最美麗的女孩,就在我上大三時,學院和知名企業聯合舉辦的文藝會上我認識了你父親,我對他一見傾心瘋狂癡戀,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退學做了陸恩祈的家庭教師,我所做的一切隻有一個目的---和他地久天長,可我全心全意的付出換來了什麼?!除了生下你這個賠錢貨,什麼都沒有得到!林晉生是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他會遍嚐世間胭脂卻不會對一個女孩付出真情!他對我銘心刻骨的承諾可以說給任何女孩!本來我以為隻要懷上他的骨肉得到林家的認可總有一天能取代陸櫻漫的位置!我得不到一個男人的真心和真愛,那至少要得到尊崇和榮華!可是……我等待十個月生下的居然是女兒,沒有用的女兒!如果我生下一個姓林的男丁,今天就絕對不會窩在側室唯唯諾諾地看別人臉色度日!”

“我告訴你,你沒有資格唱歌,你沒有資格見陽光,你甚至沒有資格活在這個世上!你隻是個賠錢貨,一個毀掉我希望的賠錢貨!”

“你為什麼不死掉算了!”

海洋般藍色的空蕩蕩的舞台。

林珮瑤的睫毛輕輕顫抖,她的麵容蒼白的毫無血色,喉嚨緊縮幹啞,水晶吊燈的絢麗光芒照耀在她身上,徹骨的寒冷!她的耳膜在轟聲作響之後,歸於寧靜,徹底的寧靜。

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在華麗的宴會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當康楠踏入宴會時,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女孩子,就像所有的光芒都落在她身上,而其他的一切都淡化成了陰影。她身上的光芒太過強烈,刺得他有一瞬間近乎失明,她恍若在令人眩暈的光圈裏,世間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遠處的舞台。

那個身穿純白色蓬蓬裙的女孩。

炫目的光芒下,那女孩子有飄逸如雲的秀發,而她蒼白失魂的模樣就像舞台油畫布景裏即將要幻化為泡沫的小美人魚。

她空洞的眼睛裏似乎沒有看到任何人。

而他的眼睛裏隻有她。

如颶風般……

康楠的心裏猛然閃過一陣劇烈的疼痛!一個淡靜如蓮的女孩怎麼會有這麼無助茫然的時候?

場下的賓客等了她幾分鍾,見珮瑤依然僵硬在原地一動不動,終於失去了興趣,失望地議論紛紛。

“庶出就是庶出,見不得大場麵,就算被譽為‘林家明珠’終究也隻是戴著耀眼光環的美麗軀殼!”

“所以說像林晉生那樣的男人根本生不出真正的閨秀千金,雖然林家的正主兒沒有太過美麗的容顏,但那自然而然流露的貴氣優雅可是百分百地襲成了陸櫻漫,再看這位,唉,太小家子氣!”

空空蕩蕩的舞台上。

林珮瑤深呼吸。

她盡最大的努力睜開眼睛。

舞台下的人或困惑或鄙夷或幸災樂禍地看著她,而林聽蓉唇邊逸出

一抹蘊涵恨意的詭譎笑容!

終究還是不行啊。

林珮瑤淡淡地笑了笑,她從來不曾戰勝過去的陰影!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這些年裏她經曆了那麼多,可是她從不曾擁有自己以為的堅強無懼!她,結果還是當年那個害怕唱歌的三歲小女孩!

“瑤瑤,給媽媽唱首歌好嗎?就一句好不好?”溫柔如春風的柔美聲音含著濃濃的誘哄,寵溺憐惜的眼神靜靜地望進她眸底深處!

她害怕,好害怕,緊緊咬著唇她渾身發抖地看著仙女一樣的媽媽!結果,她的害怕讓大媽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拿著麥克的手滑落到身側,她準備下場。默默望著舞台上自己斜映的影子,雖然她從不曾在意任何人的對她的看法和議論,但是真要離開舞台,她的心底卻忽然有種冰涼的失落。

如果,如果“他”會像天神般降落在她身邊,她會快樂地唱歌的,像快樂的小小美人魚……

可那是十四年前的情景,一場美麗恍若不存在的……夢幻!

本已準備黯然下場的林珮瑤忽然站住,莫名的心悸讓她望向人群擁擠的中心,美麗如海水的眼睛驟然閃出驚訝和微怔的神色。

俊逸似清晨白霧的男子靜靜地走向舞台,無視洶湧的人潮,靜靜地走向絢麗的舞台!

舞台上那個怔住的女孩子穿著純白色蓬蓬裙。

康楠望著她。

在擁擠的人群裏,在或困惑或茫然或傾心或驚豔的眸光裏,康楠的目光裏似乎隻有舞台上的女孩,他向舞台走去,所有的人似乎也都注意到俊逸男子的視線,舞台上的林珮瑤再次成為他們注意的焦點。

康楠已經走到絢麗的舞台下。

然後。

他飛身跳上舞台!

賓客們好奇地開始打量站在有些茫然的女孩身邊的男子!

林珮瑤微怔地站著。

她側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康楠。康楠也正看著她,他的眼睛烏黑如瑪瑙,裏麵似乎蘊有淡淡的霧氣,他對她微笑,純淨而清澈。

在他微笑這一刻。

林珮瑤的心突然仿佛被什麼用力撞擊了!

康楠擁住她的肩膀。

他的笑容如盛夏的陽光,麵對舞台下洶湧的人群,他接過珮瑤手中的麥克:“她叫林珮瑤,是我在很意外的境況下認識的女孩,我不懂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但她會帶給大家很多很多好聽的歌,希望大家要多多支持她!”

場下在幾秒鍾的震驚之後忽然爆發出驚雷般的掌聲和呼喊。

所有人為這如童話故事般浪漫唯美的場景眩惑!

他開始唱歌!

如果夢幻能飄在水藍色的天空,

白白的雲朵因為你的純淨快樂微笑

大雨過後就能看見七色的彩虹,

心痛的魔咒因為你的純美消失無蹤

世間雖有太多的勾鬥,

彩虹裏卻擁有著永恒閃爍的真情善意

一瞬間晶瑩的淚珠在陽光下滴落

我還在依賴想當小小的不食人間愁的女孩

時間走的太快我還不願麵對未來

相愛時的銘心等待結局依然會牽手永久

我可以不顧一切的為你執著為你付出所有

就算現實有太多的誘惑嘲弄我傻傻的癡笨笨的呆

可我並不想懂因為你的珍愛你的憐惜讓我感動

疲倦的時候深情的雙眸沉靜紛亂哀愁

一個笑一個吻在璀璨的煙火裏綻放

我還在依賴想當小小的不食人間愁的女孩

想被你擁入懷有滿滿的愛戀可以耍賴

想被你擁入懷有滿滿的幸福可以享受

就算從夢裏醒來依然是世間最幸福的女孩

太多的幸福太多的快樂縈繞我小小的心

讓我微笑跟心痛說拜拜

那歌聲裏有令人動容的穿透力,沒有絲毫做作感的清新和純潔!

康楠握著珮瑤的手。

他一遍又一遍地唱著這首歌,他始終緊緊握著她的手,仿佛這首歌是專為她而唱。珮瑤的手被他盈握在掌心,華麗的水晶吊燈晃花了她的眼睛,這一刻,她無法思考,台下的喧鬧仿佛都變得不真實,隻有康楠的手緊緊握著她……

就像時空忽然凝固住。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

燦爛的陽光下,水晶玻璃的彩虹折射出夢幻般的七彩光芒。彩虹的中央,桔黃色背景的舞台上,她孤零零地站在明媚的陽光下……僵硬……恐懼……聽不到音樂……一個身穿黑色禮服的男孩忽然穿過洶湧的人潮走到桔黃色的舞台下,毫無預警地,他跳上舞台,像光明的少年拉住她的手,接過她的麥克輕輕地唱著歌……

然後,他遞給她麥克……

像被罌粟蠱惑般,她張開嘴輕輕唱歌,很輕很輕的聲音,慢慢地,所有人震驚地聽到一種難以置信的歌聲!

歌聲是那樣的安靜,透出寂寞滄桑的調子,然而卻是無比輕快愉悅的節拍,被握住手的小小美人魚眼睛裏有種氤氳的感情。她歌聲很靜很靜,靜得就像深夜裏一聲極輕的歎息,歎息似有若無,仿佛那所有的淚都不願被人聽到,卻擁有戀愛中女孩的歡樂!

她居然可以把兩種不同的情感融在一首歌曲裏!一首所有人從未曾聽過的歌曲!

“對不起,桑野少爺。今晚的一切絕對是意外……”桑野裕介冰冷沉默的神情讓站在舞台下的林晉生渾身冒出冷汗,連聲惶恐地解釋。雖然桑野裕介對他一直彬彬有禮,從來沒有真正言辭苛厲過,然而,他天生的倨傲和尊貴有著濃濃的距離感,每當桑野裕介神情稍有不悅,他就會坐立不安。

冷冷地看著男子和珮瑤緊緊相握的手,如針紮般,讓他的腦中突然刺痛得難以忍受!

“桑野少爺?”

桑野裕介的手緊緊捏著酒杯,閉著眼睛,下頜繃得很緊,過了好久好久,他沉聲說:“去查出來他是誰。”

“艾瑞克?”傑克小心翼翼地喚了聲,那迸發濃濃恨意的陰冷眸子是他從不曾見過的!

“三天內給我他詳細的身家資料!”

“她居然是會唱歌的!”舞台下久久回神的賓客困惑地呢喃著。珮瑤不僅會唱歌,而且竟然能唱出那種難以言喻的滄桑婉轉的感覺,聲聲句句含笑帶淚,令聽者的心仿佛也被揉碎了。

林聽蓉冷冷的眸子含著無比震驚!

他怎麼會出現?就像十四年前莫名地出現,拯救了那朵茫然又恐懼的小小美人魚……

為什麼在麵對珮瑤時她的結局永遠是一敗塗地?為什麼……

舞台似乎隻屬於美麗的小美人魚和俊美的王子,他們唱著歡快的歌曲,他們眼中隻有彼此……

然後,他們向所有人深深地鞠躬!

直到所有的人從夢幻中醒來,他們已牽手走遠……

“請你告訴我,”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後林珮瑤忽然站住,抬頭望向他,目光很靜,她細細地打量他,看了他很久,眼神澄淨而認真:“為什麼你會出現在慈善宴會?”是因為知道她是林珮瑤才故意出現的?可是這說不通,他們相識僅僅不到一個月,應該說無冤無仇;還有,

他曾說自己是一貧如洗的農村青年,那應該是沒有請柬的,可為什麼他會出現在宴會?從他走向舞台走向她時略顯迷茫和疑惑的眼神可以猜測出他是中途進場的,他並不知道林珮瑤這個名字在上流社會象征的意義,那麼,他的出現就略顯奇怪!

“你覺得我是為什麼?”康楠輕輕地笑,眼珠動也不動地凝望她,“難不成你認為我是為了---炫耀?”

“難道不是?”珮瑤心驚於他的讀心術,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睫毛,故作不屑道。

“我為什麼對你炫耀?我們之間無怨也無仇。”康楠微笑如櫻花,“何況我如果想炫耀,就不會握緊你的手,我想那樣做不但能夠炫耀,而且也能夠傷害你!”她的驕傲絕對不容許任何人挑戰!

她沉默。

“我來慈善宴會是給表哥送資料,會遇見你純粹是個意外,”康楠解釋道,“珮瑤……”沉默許久,他抿緊嘴唇,低聲說,“你怎樣才能不這樣對我呢?”

她錯愕地望著他。

“我做錯了什麼嗎?”康楠的眼珠烏黑澄淨,“我們是鄰居,如果你願意我會做你的朋友,所以,你沒有必要小心翼翼地防備我,如果你有需要隻要說一聲,我一定會幫助你的!”

她怔住。

“珮瑤,你確實是個很有趣的女孩,”他靜靜地上下打量微怔的她,“明明很脆弱,卻偏偏要裝作堅強。女孩子太堅強了是很吃虧的,你不知道嗎?如果你剛剛哭出來表現的柔弱些,就不用登上舞台唱歌了,更不用在眾目睽睽下手足無措!”

“如果那樣會產生依賴,”淡淡的似有若無的聲音飄蕩在夜空,“習慣了軟弱,心也會逐漸軟弱起來,習慣了依賴,會漸漸忘記如何依靠自己。一旦眼淚失去效力,一旦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如果變得軟弱了,該怎樣去保護身邊最親的親人。”

說完後她甩開他的手,不再理會他,靜靜地消失在夜幕裏…….

他們隻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