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薑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她根本不願意看到有誰死去,更不願意看到姬及、自己的兒子死去,宣薑痛苦得幾乎昏死。在整個殺戮過程中,勝利者姬朔冷眼旁觀,沒有對母親的絲毫同情,也達到了他最終的目的——父親死之後登上王位,不過他也沒有高興多久,就被衛國貴族們推翻。
就這樣在公元前七世紀的齊魯大地上,一個女子的婚戀引發曆史的變更,理所當然地被視為紅顏禍水。作為衛國統治變更始作俑者的“紅顏禍水”,也許死是她最好的歸宿,此時的宣薑,也隻想死了,但卻求死不能。此時她的老家齊國的國君是她哥哥齊襄公,為了齊、衛兩國的共同利益,“紅顏禍水”還得繼續苟活下去。
那時的宣薑雖然已經年逾三十,但想來依然風貌不減當年,不然也不會被昭伯青睞,這位當日身著豔麗服裝,披著輕紗為外衣的清秀女子,今日再次披上嫁衣,作為政治的犧牲品,嫁給一個她並不愛的人。這位世間難求的女子,竟然就這樣在男人們的權利欲望中,輾轉飄泊。
莊薑再次下嫁給姬及的同母弟弟昭伯,以安慰亡靈的名義,鞏固兩國交好。宣薑自然是不願意的,衛國人現在對自己已經是咬牙切齒了,再嫁不更“不齒”?不過這不是她能夠反對的,史書上記載:“不可,強之”,意思是強迫了宣薑與昭伯同房。
女子宣薑,就這樣,再嫁了前夫的兒子,盡管她痛苦不堪,內心一次次發出反抗的聲音,可儒學經學家們沒有一個同情她的,給她冠上“淫婦”的名號。在《詩經》中也有了一係列影射的宣薑詩歌。除了前邊說過的《新台》、《牆有茨》,還有《君子偕老》、《鶉之奔奔》等。
鶉之奔奔,鵲之畺畺。
人之無良,我以為兄?
鵲之畺畺,鶉之奔奔。
人之無良,我以為君?
這首《鄘風·鶉之奔奔》意思是說鵪鶉家居常匹配,喜鵲雙飛緊相隨,人君不端無德行,為何要要稱他為兄台呢?女子不貞無德行,何必還當她是知音呢?諷刺宣薑先嫁衛宣公,後又嫁昭伯。一個女人,遭受這麼多風波,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不斷成為一個個男人的棋子,落得個淫婦的罵名,名譽低到了極點。但她依舊活了下來,生下五個子女:齊子、衛戴公、衛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風光不在,少言寡欲,隻有那些過往的事實,讓人評論。
宣薑與她女兒許穆夫人不一樣,許穆夫人在衛國遭難時奔走呼號,留下了傳誦千古的詩作贏得聲名,而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女英雄,隻想做個賢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平凡女人,以後的歲月中她也一直朝這個方向努力,看她教育出來的孩子,個個賢能:許穆夫人不用說;齊子早死也不說;衛國亡時,衛國遺民擁立衛戴公當了國君,可見賢德;衛文公更使衛國中興;曆史上盡管沒有宋桓夫人的記載,但宋桓公能在衛亡之後第一時間救衛,可想宋桓夫人的作用。
魯迅說,封建社會是吃人的社會,的確封建社會確實不把人當人的,尤其不把女人當人。在封建禮教的枷鎖下,備受戕害,人性被扭曲。女煙薄命,被當作玩物一樣無奈的卷入禍亂,被男性掙來搶去,在期間失去了自己的人格尊嚴,更無奈地落下罪名。
同時期的還有褒姒,周亡後都把她當作禍水,而忘記了她隻是一個身世坎坷的少女。褒姒原是一名棄嬰,被一對做小買賣的夫妻收養,被獻給了周幽王。或許是年少多舛的命運所致,憂鬱一直在她的眉頭,偏偏周幽王喜歡她的笑容,挖空心思想出 “烽火戲諸侯”的遊戲來逗她一笑,而褒姒隻不過笑了一下,便從此被釘在了曆史的恥辱柱上。女子,這些美麗的生命,供人歡樂,而死去後,敗國淫亂,都是她們的罪!
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說也不好說清楚。乾隆可以被戲說成風流天子,李白可以被說成浪跡劍客,真相在傳誦中丟失。宣薑在詩歌的傳誦中成了為人不齒的女子,活著的時候不能平平靜靜地活著,死了之後依然不得安寧。
王子公主,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局,和童話不一樣的殘酷令各位曆史看官都不禁搖頭歎息,其實人生多半也就是如此,縱使你有傾城的容顏,當你錯走了第一步的時候,身後早已是無法回頭的懸崖峭壁。
誰說女子不如男
——讀《鄘風·載馳》看許穆夫人
藋藋竹竿,以釣於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儺。
淇水滺滺,檜楫鬆舟。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這是中國第一位愛國女詩人許穆夫人的詩歌《衛風·竹竿》。她曾有個美好的少女時代,淇水邊垂釣蕩舟,城郊外騎馬射箭,在她嫁到許國不止一次地懷念,就寫下了這些曾經時光。
大概在許夫人的心目中,這些往昔故事都是甜蜜的回憶,她的少女時期,在淇水河邊用長長的釣竿垂釣,那汩汩的肥泉水和歡快流淌的淇水都是她的夥伴,隻是女大當婚,在許夫人成為一名明目皓齒的姑娘時,也必須身佩環佩,做著小舟順流而下,飄向那遙遠的地方嫁為人婦,縱使再思念家人,遙遠的路程也是無法令其歸家。隻能獨在異鄉為異客,黯然品嚐孤獨的滋味。
用那些點點滴滴美好的往事,來撫慰內心的憂傷。不愧為第一女詩人,不過她讓後人記住的不是因為這些詩歌,而是她的愛國事跡。
許穆夫人是衛公子頑和宣薑的小女兒,就是衛國君主衛懿公的妹妹。那時候,諸侯林立的趨勢已經呈現,而衛國隻是一個中等的國家,必然有著亡國的危機,許穆夫人在少女時代耳濡目染就意識到這些問題,同時為國家的安危而擔憂。
漸漸長大,許穆夫人繼承母親宣薑的基因,長得貌美多姿,也就有許多諸侯國前來說媒求婚。當時的情況是諸侯國之間的通婚聯姻隻是一種政治行為——親善和結盟。在許國重禮的打動下,父親決定把她嫁給許國的國君。
可是許穆夫人有自己的想法,《列女傳·仁智篇》這樣著記載許穆夫人生活給父親的話:“古者諸侯之有女子也,所以苞苴玩弄,係援於大國也。言今者許小而遠,齊大而近。若今之世,強者為雄。如使邊境有寇戎之事,維是四方之故,赴告大國,妾在,不猶愈乎!今舍近而就遠,離大而附小,一旦有車馳之難,孰可與慮社稷?”意思就是說,齊國是一個大國強國,而且離衛國又近,聯姻以後,衛國有了事情,支援很方便。
許穆夫人根本就沒有考慮自己的個人生活,她要嫁到齊國去,隻是考慮到衛國的安危。但是衛懿公可能是對齊國有成見吧,堅持將她嫁到許國,成為許國許穆公的夫人,後世也就稱她為許穆夫人。
當時衛國的國君衛懿公當國王實在不及格,和宋朝的宋徽宗一樣,王位做的實在不怎麼樣。衛懿公最大的愛好就是養鶴,曆史上就流傳有“衛懿公好鶴而亡國”的俗語。他也的確是應該養鶴而使得國家遭受禍害,天天和鶴待在一起,還給他們分封官職,完全不顧國家的軍政大事。
衛國的大臣想起他父親朔的惡行,對他也是十分的不服氣。衛國在衛懿公的治理下,國力日下。弱肉強食的社會中,北方的少數民族一看有機可趁,就在公元前660年,發動了對衛國的入侵。衛懿公這才慌了,調遷軍隊,征調民眾,可是軍民早已經和他離心離德了,狄兵攻入,衛國滅亡。衛懿公也死於亂軍之中,難民渡過黃河,逃到南岸的漕邑。
許穆夫人聞訊噩耗,之後恨不能馬上回到衛國救援,她去請求丈夫許穆公去幫幫忙,但是許穆公膽小如鼠,怕引火燒身,不敢出一兵一卒,許穆夫人沒有辦法,隻得攜帶自己隨嫁過來的幾位姬姓姑娘姐妹,親自趕赴漕邑,想為國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到那之後就與逃到那裏的衛國官員和剛被擁立的自己的另一位哥哥戴公相見,緊接著就商議複國的計策。招來百姓整軍習武,還建議向強大的齊國求救,幫助衛國。
但是隨後趕來的眾多許國大臣對許穆夫人頗有微詞,不是抱怨她考慮不慎,就是嘲笑她徒勞無益。許穆夫人麵對許國的大臣的無禮行為,當下怒不可遏,她胸中燃燒著火一樣的焦灼,夾雜著火一樣的憤怒。就寫了一首後來聞名於世的《鄘風·載馳》來表示自己的決心,同時訓斥這些無益的大臣:
載馳載驅,歸唁衛候;驅馬悠悠,言玉於漕。
大夫跋涉,我心則憂;既不我嘉,不能旋僅;
視爾不臧,我思不遠。既不我嘉,不能旋濟;
祝爾不臧,我思不閟。陟彼阿丘,言采其虻;
女子善懷,亦各有行。許人憂之,眾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麥。控於大幫,誰因誰極;
大夫君子,無我有尤。百爾新思,不如我所之。
可是看出,許穆夫人對他們說,即使你們都說我不好,說我回到衛國是不對的,也不能讓我改變初衷;我的思國之心是禁錮不住的,比起你們那些不高明的主張,我的眼光要遠大得多!你們考慮上千百回的計策,也不如我回一次家鄉有用。她的這種臨危不懼令那一幫男人汗顏。
緊接著她用自己的慧智仁心去換齊桓公的浩浩肝膽。許穆夫人請來了齊國的幫助,齊桓公派兵戍漕邑,又派出自己的兒子無虧率兵三千、戰車三百輛前往助戰,一舉打退了北方少數民族的勢力,收複了失地。兩年後,衛國在楚丘重建都城,恢複了它在諸侯國中的地位,以後又延續了四百多年的曆史。
自然,這一切和許穆夫人的奔走號召有關。許穆夫人的愛國主義情感也得以流傳。《詩經》中能讀到的有三篇是她是作品,除了《竹竿》、《載馳》外,還有一首收入《邶風》的《泉水》。《泉水》是寫她的思鄉,她對家園的依戀。
毖彼泉水, 亦流於淇。有懷於衛,靡日不思。孌彼諸姬,聊與之謀。
出宿於泲,飲餞於禰。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問我諸姑,遂及伯姊。
出宿於於,飲餞於言。載脂載舝,還車言邁。遄臻於衛, 不遐有害。
我思肥泉,茲之永歎。思須與漕,我心悠悠。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家園感可以說是人類心靈中最為持久和強烈的衝動的來源。許穆夫人這位遊子的字裏行間中,是對衛國的懷念,對故國充滿著炙熱的感情,令人不忍釋手。就好像那汩汩流淌進淇水的泉水,對於家鄉的思念,許夫人一天也沒有擱淺。
遠嫁他鄉的女子,隻能接著出遊的機會來派遣憂傷,就好像竭力救國的許夫人,但求速速到達家鄉,才能一解她內心的惆悵。有關許夫人,曆史留下不多,除了這三首詩歌外,對於許穆夫人,後人無從得知她更多的事跡,也無法領略她更多的風采。但她的聰明、堅強、美貌、堅毅都表現得淋漓盡致,不愧為青史留名的第一位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