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蝸居記;保安的煩惱(2)(1 / 3)

以為從此告一段落。沒想到第二天晚上,相似的聲音又響起,還是那些人,還是那些事,還是那些是非,說不清楚,看樣子要永遠說下去了。青白的日光燈從樓上的窗子裏傾瀉下來,灑在旁邊的牆上,上麵模糊的人影,站在露台上看,像皮影戲。

冬去夏來,月缺月圓,海麵上不見閃光,隻看見天上白霧裏飄著個紅銅色的大月亮,異樣如同夢境—無論世界如何寧靜遼遠,人類的感情依然狹隘曲折如故。

都是為躲避煩惱跑了這麼遠,以為可以享受單純的歡樂,但煩惱是人生的影子,跟著找上門來,擺脫不掉,避之不及—人人如此。

都說寄情於山水。但山水是山水,人情是人情,我們是如此醉心於愛恨情仇,山水根本不堪寄情,隻有同類才“心有戚戚焉”。

離不開人,也就離不開煩惱。生命的根,就是錯綜糾結的煩惱,一直朝著歲月深處紮下去,紮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蝸居生活中,想起涉及人的部分,最先浮上水麵的總是這些。

就像回憶坐在海邊觀星的夜晚,第一總是會說“啊,那麼多蚊子,叮了一身的包”,而並非北鬥七星是如何顯而易見。

其實更多的時候,生活和理想距離很近:下過雨之後樹林中青白的晨曦;初夏廢棄別墅外滿架的薔薇;深青色的雲塊四周鑲著濃重的金邊兒;跑過來撲在人腿上的牧羊犬;冰片般的巨大圓月前飛過“人”字形的雁陣;蜷縮在麵朝大海的沙發上;不知疲倦地讀小說,爭論著那些諸如“靜”與“空”的關係等無關實際的問題,並樂在其中;白霧裏的散步;半夜突然醒來坐擁滿室皎潔,夢遊般走到窗前,眼前是月光在海麵鋪就的一條水銀之路……

但,都是預料之中的情調。原本就是朝著春天去的,看到花開便視為理所當然,反倒是理想狀態下的不理想讓我目瞪口呆。起初的驚異感,無異於端起一隻被當成藝術品的鈞窯瓷碗,一口米飯吃下去,發現裏麵竟然也有沙子—才知道原來鈞窯瓷碗裏裝的米飯也是米飯,也有沙子,也會硌牙!

變換的是容器,不變的是內容;變換的是環境,不變的是麻煩—人類為自己設想的終極完美隻存在於死亡之中,隻有它能淹沒所有生的煩惱;正如人走在陽光下永遠有陰影追隨,隻有跑進黑暗時才會最終解脫。

我漸漸失去了曾經絕對的是非觀,以及建立在天真之上的理想主義。再美好的意淫也是意淫,成年人當然不能在夢裏過一輩子,但,清醒過來的時候雖然慶幸,也難免有做不成美夢的悵惘。

樓下有人彈鋼琴,圓熟的音符,叮叮咚咚,一串一串地滴落在無邊的夜裏,帶著月光一圈圈朝遠處擴展,站在露台上如同站在甲板上—夜航,孤帆遠影,神思蕩漾。

腳下是一片黑色森林,森林盡頭,橘黃的燈光蜿蜒如海岸線的形狀,更遠處是一片無邊的藍—上麵的孔雀藍漸漸沉澱為底部的深藍,那是天與海。

輕巧縹緲的琴聲,在這樣無邊際的背景中響起,透過那樣濕而廣的夜色傳來,既不歡喜也不憂傷,隻是某種莫名的感喟。

保安的煩惱

我們的公寓樓結構像蜂巢,走廊兩邊排列著密密麻麻的小房子,仿佛從前的筒子樓。

房客們像候鳥一樣冬去夏來,暑期時常有人打開樓道裏的入戶門,圖個穿堂風的涼快,於是剛出電梯就能聽見戲曲頻道鏗鏘的鑼鼓,一家子七嘴八舌的爭論,抽水馬桶的隆隆,以及青菜扔進油鍋裏劈裏啪啦的爆響,緊跟著飄散出來的還有陣陣油煙,不需仔細分辨就知道誰家中午吃青椒肉片,誰家吃韭菜墨魚—更像個筒子樓。

不過,樓裏的多數房客會隨著第一場秋風翩然離去,隻剩下寥寥幾名常住人口與樓下的保安。

保安們常雲集在一樓大廳,人數比住戶還多,大多數日子裏也頗為自在,常常把電腦和大廳牆上的電視接起來,一群人圍坐在一起邊嗑瓜子邊看韓劇,要麼就放著音樂聊天,電視裏Realplay播放器裏綠色的音波如水紋一樣擴大再擴大。

有點兒追求的,則在桌子上攤本小說,要麼就在膝蓋上放幅十字繡,嘴唇翕動著52默默數著格子下針,千喚不一回。天冷的時候,集體躲進有電暖氣的小房間取暖,樓門大敞,如入無人之境。

其中唯一一個男性,自然就成了棟梁。鎖不好用、牆麵返潮、查驗水表電表、樓上裝修擾民、暖氣放水之類,多半就找他一個。他是“實用崗”,其餘女保安據說被定位為“形象崗”。

來往次數多了我們知道他叫程yu。“哪個yu?”我們問。“宇宙的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