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他悶悶道,“原來你不是個笨蛋。”
“我當然不是。”九鏑下意識道。
“哦?”虺陽把下巴擱在他肩上,壓著那難得外露的軟布,“為什麼我常常覺得你是啊。”
……你才是。至少你前五百年都是。九鏑默默想。
“你不會再那樣突然消失了吧?”虺陽卻突然這樣說。
“我其實,很聽你的話,在五明宮我靜下心來學了很多……”他剛剛哭過,呼出的熱氣還是潮潮的,弄濕了九鏑的肩膀,“三千宇宙,九州萬類,我都已經理解;陰陽之法,五行之道,我都已經明白。”
“所以我比以前懂事了些,雖然很少……但我至少不像他們說的那樣是條野龍!說不定跟著你,哪天我就聽話了,就讓他們給我裝鞍子裝轡頭了呢?找其他人管我,我隻會把他們一個個殺死,所以不要讓我去別的地方。”
“不要讓我離開……”
離開什麼?
九鏑慢慢地聽明白他的話,好像聽到了最後那個字。
虺陽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的是:“你。”
這未免太難做到。
但九鏑做過的難事也太多。在決定釘在原地,靜觀那場荒唐的“馴龍”時,他就已經算好之後的每一步。
有損天庭安靖之事,他永不會做,但他至少可以帶著這條龍暫時離開,等他真正懂得如何在這潭深水中生存時,再帶他回來。
“也許行得通,”在這擁抱的最後,他不動聲色地施加功法,補全虺陽身上的襤褸,沉聲道,“我們一起試試。”
“嗯,”虺陽小聲應他,“我要做什麼?”
“站著,閉上嘴。”
九鏑將軍領著禦龍登淩霄寶殿覲見,一步步踏上建在雲瀑旁的白玉階,聽著令官一層層往上傳話。待到萬級踏過,寶殿大門也已經敞開,九鏑低著頭,牽著虺陽腕上的鎖鏈,行至天帝寶座之下,斂衣而行大禮:“臣九鏑攜禦龍虺陽晉見陛下。”
虺陽不跪,仍那麼桀驁地緊閉雙唇,斜睨向別處。
天帝在高台上,威聲震雲:“起來說話。”
九鏑卻不動身:“臣此番前來,布衣卸甲,是為請罪領罰,故不可起身。”
天帝大笑,撫掌問道:“他人七日也按不平的瘋龍,你不到一個時辰就捉回來複命,何罪之有?”
九鏑道:“因臣辦事不利,仍未馴服此龍。”
天帝道:“朕卻聽聞你無需動武,片刻就能讓這龍平複掌下。”
九鏑道:“隻在此龍虛弱時。如今稍有恢複便登殿而不跪,目無禮法,臣勸而無果;若無臣在一旁時時監視,他便愈加不可控製。”
天帝道:“哦,那你說說看,這該如何是好?”
九鏑這才抬起臉來,目視天帝說道:“臣請求自降三品,貶為司獄,由陛下發配遠地,不馴龍則不歸。”
天帝撚須,似在思量,卻要裝作無奈地說:“半年後的萬仙之宴可離不了你。”
九鏑道:“臣馴順此龍,無需半年。”
天帝問:“若是半年仍無起色,你又將如何?”
九鏑目光如炬,堅決道:“臣將殺之而獨歸,萬仙宴後自刎銷罪!”
“好!”天帝折下一枚令牌,玉片脆生生地滾落九鏑膝前,“眾老君與朕親眼望你成人,而今你絕學早成,道心卻仍未純淨,故不可成神。盼你歸來時馴順罪龍,道心已堅!”
九鏑撿起令牌,重重道謝,拽著鐵鏈把虺陽帶出殿外。
令牌上用仙咒寫著的是發配地名:天樞。遠在北鬥,荒無仙蹤,天樞星乃是天庭四獄之一,在那星上即便真龍含恨而死,詛咒也碰不上天宮一毫。
雲瀑聲中,兩人沉默地走下那萬級玉階,走過無數宮殿間的錯落雲橋。回到淩虛殿之後,九鏑就將那些鐵鏈依次取下,尋常說道:“把想帶的都帶上,今夜出發。”
虺陽撥下腕上的鐵環,沒有應聲。
九鏑又道:“方才做得不錯,當你安靜,你就安全。”
虺陽還是深低著頭,不吭聲。
九鏑抬起他下巴一看,見他緊緊抿著嘴。已經不用閉嘴了笨蛋,九鏑想,按著他的嘴角,跟他硬拗著力氣,撥開他的下唇。
兩片唇瓣已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九鏑皺起眉。
虺陽不願看他皺眉,可此時對自己的憎惡已蓋過一切感受,他放棄抵抗般頹喪說道:“對不起。”
九鏑好像不懂。
虺陽不肯再和他對視:“三品大將,我害你被貶成芝麻官,對不起!”
九鏑笑了,拍拍他莫名緋紅冒汗的臉蛋:“沒事啊,我不還說要殺了你麼?我們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