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生死,你就不想替自己辯駁兩句?”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微妙,一國之君挑眉問的戲謔,口氣根本就不似在談論誰人的滔天大罪,倒像是在過問今晚香暖閣裏是否安排了新的黃幡綽。
敏感如他,怎會聽不出異樣?展昭抬眼透著疑惑,又實在弄不明白,最終隻是苦苦一笑,再次搖頭。事到如今,空口無憑,洗刷冤屈的人證物證展某是分毫沒有,再辯又有何意?
“哼,真不識好歹!”一句罵脫口而出,趙禎狠狠白他一眼,卻緊接著話鋒一轉,“不過若非如此,朕恐怕也早就拔了你的皮!”
此言一出,入耳絲毫不差一石千浪泛起的波瀾。展昭猛然抬頭,瞪著一雙明眸皓目久久凝視那身明黃,驚訝詫異甚至超越固執守禮,一時連直麵君主的冒犯都忘了!
他……什麼意思?
趙禎瞄視一眼他的驚愕,嘴角輕挑一下便將目光轉向身邊的太後,但依然不疼不癢的問道:“你可知道今日朕為何要將你帶來太後宮中?”
君心難測,展某又不會周王卜卦,也不是你肚裏的蟲!他心裏回一句,眉頭微蹙,無辜。
太後一直旁聽,見狀覺得皇上這般戲耍於他實在是有些不厚道,忍不住對麵前跪著的展昭和顏悅色解釋道:“哀家的救命恩人恰巧是你的一個故人,他將你在遼國的經曆據實以告,可以證明你這些年雖然深陷敵營卻忠心耿耿,不曾歸降了契丹人。”
故人?展昭一愣,隨即心間立刻升騰異樣的預感!難道他真的——?
趙禎一看話已說開,再裝無益,便也是嘲諷一笑責備道:“你這固執透頂的貓的確該死,明明有冤情為何就是執拗著隻字不書?莫非成心與朕慪氣,非要以死明誌讓朕日後去背那妄殺忠臣的罪名?”
自從被押入獄,千般下場悉數過遍,獨獨沒料到終會是這般輕而易舉!但眼下此番柳暗花明突如其來,大大超出了展昭的預料,所以他愕然,腦中短暫空白,一時串聯不起因果,更想不通那個人究竟使了何種神通,竟然說動了皇上與太後?!
君王使個眼色,侍衛們就劈裏啪啦將手腳上的鐐銬取了去,而當那些真實的沉重徹底消失,展昭才敢相信自己的確不是做夢!
“哼,還跪著幹嘛?回去給包拯傳個話,說他那連神醫都看不好的心病朕給他治了,讓他不要再找借口,立即著手與遼使重議和親之事!”
是夜,開封府張燈結彩,連隔街住了幾十年的人都很罕見這森嚴的衙門如此喜氣洋洋,隔著院牆遠遠都能聽見院中有說有笑,定是在飲酒擺宴,熱鬧的甚至不差青天老爺的壽誕慶生!
而市井猜的不錯,開封府上下每個人今日都大喜過望,因為那個讓他們牽腸掛肚盼了六載的展大人終於又回來了,而且還是全須全影兒,官複原職,實所謂人望兩全,喜福臨門!
再次穿戴那身緋色官衣,展昭連自己都覺得有些生疏,但於眾人眼中,還是絲毫不改的英偉瀟灑,翩然傲人,帥氣非常,估計同白護衛一上街,又得重現當年大姑娘小媳婦明裏暗裏四處巴望的壯觀場麵!
有喜事自然少不了美酒佳肴,何況有那講究的白五爺親自操持。廣賢樓一壓就是銀票五百兩,舟橋王婆子的女兒紅幹脆包下整窖,醉風居清蒸白鱔的七星灶一刻不停,小二端遞提籠跑細了腿兒,結果還是沒供上開封府上下一百好幾十口子敞開胃口塞填五爺這般大方的免錢牙祭。
喧鬧,一下子就過了二更天,待到杯盤皆亂,酒過三巡,連一向沉穩的自家大人都喝的有些暈乎乎的轉向,眾人這才東倒西歪的散了,留下言語不盡的喜悅依舊如煙似霧的繚繞在廊宇亭間。
展昭是事主,風口浪尖自然躲不了這一醉方休,強打精神撐到最後,結果怎麼回的南廂房都不知道。睡到夜深,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才把他折騰起來,守著涼榻臨窗坐了半晌,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原本還有真真的正事沒幹!
停了陰雨,開封的月色本就浩然,恰逢再有十日就是中秋,即便暑氣尚旺,也不礙早芳桂氣悠雅,透入濕潤的空氣中,靦腆的提醒著彼此擦肩的緣分。
不知到底是不是皇上有意,總之聖旨裏隻是說叛國之嫌‘查無實據’,並無隻言片語提及葉昊天的救命證詞,所以展昭很清楚,開封府上下,甚至包括白玉堂,都不知道自己能夠脫險全是拜他所賜。
然而自從回來,展昭就一直沒見著這般劍走偏鋒才救了自己的那個男人。聽下人說他早上勉強進宮回來就勞動了傷口,所以晌午一回來就換了藥待在屋裏休憩。給展昭接風慶賀的喜宴包夫人遣人請過,但他婉言拒絕,還吩咐不要再來人打擾。而這神醫脾氣怪異不好招惹,以至於外麵那麼大動靜,卻再也沒人敢去叩他的院門邀他同樂。
而此時,客房院門輕輕一推就‘吱’的開啟,展昭抬眼裏望,銀光滿地的院中一個英武的人影赫然落入眼簾,寧靜安詳的獨賞窗前苗叢裏無數吐芳正盛的白桃茉莉,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