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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皇帝病危的消息是常翮暗地出宮遞到宣王府中的,當時二更時分,天還未亮,淩厲的風吹得宣王府門前的兩個燈籠來回亂晃。

沈亦驊初時隻覺難以置信,他前日進宮時,父皇的精神顯然已經開始好轉,太醫還說他身體雖虛,但底子還在,安心靜養幾日,不日便可上朝親政,怎麼會突然變病危了?

他一邊整肅衣冠一邊想要詢問常翮究竟,那太監卻隻是在一旁催促歎息,他心中狐疑,突然想起上次沈琮問他的那番話,九五至尊的位置,沈亦驊並不是沒有想過,父皇那個人素來疑慮甚多,他難道對自己也起了疑心?他匆匆入宮時,吩咐人聯係了蔚清江與趙鈞,萬一有什麼動靜即刻便能反應。

但是待他見到沈琮,卻陡然明白,父皇是真的彌留了。這次距離上次相見不過短短兩日,沈琮整個人都已經癟塌下去,兩頰灰敗,他扶著邊上的小太監不住咳嗽,咳出來的全是混著濃痰的鮮血,那小太監勉強站住身體,捧個盛滿血水的銅盆,從頭到腳都在不住發抖。

幾個太醫垂首立在一旁,一個正在給沈琮施針,聽外麵稟報宣王進來了,一屋子的人趕緊都跪下。沈亦驊暗暗心驚,問那太醫情況。那太醫低聲道:“皇上情緒忽然大起大落,急火攻心,舊病壓抑不住,微臣無能了。”

沈琮其實一直都清醒,見到沈亦驊來了,便揮手讓一幹旁人都下去。

沈亦驊疾步上前扶他,卻也被他搖頭止住。他靠在床的一頭,淡淡問道:“驊兒,還記不記得,朕上次問你的事?”

沈亦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道:“請恕兒臣愚鈍,請父皇明示。”他心裏突突亂跳,麵上仍平靜如常。

沈琮目光已經開始散亂,這時卻一凝,向他深深看來,良久歎了一聲道:“你現在對朕,倒是心防頗重,這樣也好。如果是七年前那一個沈亦驊,我倒真是不放心。”他說了兩句,就開始喘氣,喉嚨像是被痰堵住,不住咳嗽,好半天才緩和。

“你心裏,是不是還在怪我?”

沈亦驊默默搖了搖頭,沈琮呆滯地看他一會兒,“驊兒,我還記得你剛出生的樣子,像個軟軟的皺皺的小麵團兒,怎麼哄都要哭,鼻涕眼淚擦都擦不幹淨……”他回憶著,流露出些笑意。

沈亦驊訝然繼而心酸,他這時才意識到,父皇是真的快不行了。

他不由低聲道:“兒臣錯了,不該記恨父皇,父皇饒過兒臣這一回罷。”

沈琮長歎一聲,“饒不饒你又能怎樣?”他指指對麵案上,沈亦驊循著他目光看去,“聖旨玉璽,都在那裏了。”伸出手撫在他額上,“七年前,我也是惱過你,才想要磨磨你的性子,把你派到邊關去。其實我當時也是後悔了。”

“驊兒,那個人,是不是還在你身邊?”

沈亦驊心中立時戒備,點頭不言。

他的一絲變化,沈琮都未曾放過,注視著他冷冷道:“你以為你真的是喜歡他麼?或許隻是你少年時求而不得的一段心事罷了,你要什麼樣的男人女人都可以,怎麼偏偏是他?他本來就是我身邊的影子,現在武功已廢得七七八八,身體模樣也毀了,你還要留著他?”

沈亦驊咬咬牙,忽然抬頭直直看著沈琮:“父皇,兒臣知道,您一直對我是真心愛惜的。”

“但是,兒臣隻是不明白,父皇如果愛惜我,父皇既知失去所愛的痛苦,為什麼還要讓我也承受一次又一次?”

沈琮忽然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一隻手不甘心地指著沈亦驊,半晌終於頹然放下,“驊兒,如果你坐了我這個位置,就會知道,有些尊嚴是必須要維護的,有些痛苦是不得不承受的。”

“好吧……我送你這個人情。”他呼吸轉重,不再說話,閉上眼睛似要睡過去,沈亦驊抓住他的手掌急忙喚道:“父皇。”

沈琮卻仍清醒,他半合著眼簾,鼻孔翕張艱難地呼吸,聲音幾乎聽不見。

“驊兒,你母親的遺書裏,還說了些什麼?”

沈亦驊垂首無言,片刻之後才答道:“父皇,母親她,其實並沒有留下遺書。”他話音剛落,便覺得沈琮猛地作勁,整個人向他傾來,沈亦驊大驚,忙扶住他道:“父皇,您不要生氣,您的身體……”

卻見沈琮仰頭無奈一笑,“哈……原來你上次是在誆我。你隻是猜測……”

“驊兒……你這樣很好,很好。”

他說了兩個很好,眼睛還微睜著,整個人不住抽搐,沈亦驊忙喚外麵的太醫進來,那太醫抖抖索索去探沈琮的心跳鼻息,又將金針刺進他胸口大穴,不過一盞茶時間,卻見沈琮身體一僵,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