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2 / 2)

沈琮身體還沒好全,這是他的寢宮,瑞腦與丹藥的香味糅雜混合成奇怪的味道,在人的鼻息旁邊嫋嫋環繞。那少年被蒙了雙眼,低頭跪在遠處,隻能看清一個淡淡的白色的輪廓。

沈琮隻看了一眼便閉上眼睛,這個孩子是他心頭的孽障,但出生以來自己從未親眼看看過,居然長已經這麼大了麼。

他歎了口氣,畢竟是已經十六年過去了。一低手,重重帷幕落下,仿佛隔斷了往事。

“曉夢嵐煙處,花深知菡萏,你就是阿嵐?”

這兩句詩沈嵐幼時曾聽父親吟過,他隻有些淺淡的印象,並不料皇帝也居然知道,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竟然是從這詩句裏來。他愣了一下沒有說話。隨即聽皇帝冷喝道:“你可知罪?”

沈嵐心裏一涼,他擅自離開封地,源於私怨勾結檀羽酩,對沈亦驊用私刑,無論哪一條都是重罪,隻是沒想到皇帝沒有公然讓他下獄,卻暗中讓影衛把他捕來,他琢磨不透皇帝的用意,當下不管不顧橫下一條心,冷冷道:“沈嵐知罪,隻不知道陛下要對我如何處置?”他言語中顯然已確定麵前的人是皇帝了。沈琮心想,這孩子道真是聰明,哼了一聲,“憑你做的事情,還想活命麼?”

沈嵐雙眼被蒙住,看不到表情,“那你怎麼不叫大理寺他們審我,我還想給我父親伸冤。”

沈琮冷笑道:“憑你也想指摘朕,目無尊長,果然是個孽種。”

沈嵐氣苦,恨恨道:“是你害了我父親,還要我對你感恩戴德麼?”

沈琮竟然點頭道:“不錯,七年前太多人求情,我找不到理由殺你,你本來也該死在亂軍之中,隻是因為我下錯了一個棋子。”他說的錯棋當然指的藍寧,沈嵐不知前因後果,卻仍然不太明白,隻是他本以為皇帝與自己怎麼也是祖孫,卻不料竟是半點骨肉親情也不念,心裏恨極。

他眼中微熱,那蒙眼的黑布有些濕了,麵上笑了笑,道:“沈嵐既然已經必死,心裏有點疑惑,陛下可不可以幫我解開。”

沈琮咳嗽了幾聲道:“你說。”

沈嵐道:“你一定要殺我,卻又為什麼怕人知道,是因為我身上有什麼秘密麼?”

他說完這話,背上突然覺得透骨冰寒,盡管眼前什麼也看不到,卻能感覺沈琮的目光直勾勾釘在自己身上,他再膽大,也禁不住全身一滯。

沈琮卻沒有回答沈嵐的疑問,喝令那殿中的黑衣人道:“帶他下去!”那黑衣人得令待要去扯沈嵐,沈嵐厲聲道:“你肯定是因為心虛!你害了我父親,你害了那麼多人……”

沈琮拳頭握緊了又鬆開,似乎是有些猶豫,沉默了一陣,嗬嗬地低聲笑起來,聲音有些恍惚,柔聲道:“阿嵐,你性格真像你母親,又烈又倔,半點都不像你那個沒用的父親。”

“阿嵐,朕真的很想看看你的樣子。”

但是他最後還是歎了口氣道:“算了,你終究是要死的,我不會讓自己心軟。”揮了揮手,示意影衛將沈嵐拖下去。

沈嵐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他剛才與沈琮說話目的便是為了拖延時間解開穴道,雖然自知此次難以幸免卻仍要拚力一掙。那影衛猝不及防被他一下推開,沈嵐雙手自由,扯下眼上布條,他雙眼被蒙蔽太久還不能立時適應殿中燈火,半閉著眼睛,循著方才沈琮的聲音方向躍去,他居然是想要劫持沈琮。

沈琮與他說了半天話本來疲累,又決計料不到沈嵐膽子如此之大,外麵風聲襲來居然不曾反應,忽見重重帷幕被人一把掀開,一個少年眉目之間都是煞氣,伸掌向他撲來。

沈嵐這下雖出其不意,但他武功再高也不及殿內影衛,他尚不及接近沈琮,幾條人影從梁上落下,下一刻便已將他製住。沈嵐被扯住頭發跪於沈琮床前,頭顱被迫高高抬起,他全身不能動彈,隻能用刀一樣的目光盯著龍床上那個老者,冷冷地呸了一口。

然而沈琮在這一刻終於看清了這少年的模樣。他的心猶如春天枝頭的花瓣,微風輕動之間,一瓣一瓣地飄落下來。他一時不知道那是心碎還是欣喜。

“阿荷……”他喃喃地喚道,伸出手去想要觸摸那張臉龐。

“阿荷,你又回來找我麼?這麼多年,你在我夢裏從來都是死了涼了,現在卻終於活過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