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沈亦驊當初把回雪給藍寧,並沒有想到最後陰差陽錯最後救了聿飛的性命,這是西域天山的奇藥,生死人肉白骨當然隻是傳說,但沈嵐給聿飛服下之後看他臉色果然漸漸好轉,原先那股死灰之氣散去,顯然已經從鬼門關拉回了一條命。
沈嵐稍微地放了些心,瞅著還未醒來的聿飛發呆。他母親早亡,幼時記得親近的人,一個是父親,一個是藍寧,其餘的人都需要防備提防著,更不要提與他朝夕相處。他與聿飛一起落難也是情勢所迫,不過寥寥數日,他心裏竟生了一些依戀之心。
這種感情,或許與對藍寧的是不同的。對於沈嵐來說,藍寧是一塊浮木,危急的時候可以抓住依靠,而聿飛是可以與他相互依偎取暖的動物,他們相互舔舐傷口,但是也會被對方的牙齒利爪不經意地傷害。
恍恍惚惚間林中的陽光突然一暗,等沈嵐覺察時,隻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悄無聲息拂過,他下意識揮掌,但三兩下便被那人格住,沈嵐一驚,幾乎脫口喚道:“阿寧!”卻馬上覺得不對,咽喉上森冷,低頭看清了是一把雪亮的長劍。沈嵐覺得背脊冒上來一股寒氣,這人的武功路數招式手段,竟與藍寧別無二致。
“你是誰?”
那黑衣人卻沒有回答,他目光冰冷地看看地上昏迷的聿飛,又看看沈嵐,篤定道:“你便是燕王。”
沈亦驊從宮中回到王府裏已是黃昏,有人來稟報已經找到了聿飛的下落,受傷雖重但無性命之憂,隻是尋覓很久仍然不見沈嵐,按聿飛所說,沈嵐原本是與他一起脫險的,卻忽然失蹤,生未見人死不見屍。
這個消息,盡管沈亦驊並不願意,但是也不得不告知藍寧。藍寧看到他便有些預感,聽他說了事情前後,勉強鎮定問道:“連聿飛也不知是誰帶走他?”
沈亦驊用力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他當時昏迷,醒來時沈嵐便已不見。”見藍寧麵上憂色,他心裏不覺有點泛酸,低聲勸道:“我會繼續派人打探。他也算機靈,武功也還能自保。倒是你自己,這段日子心一直提著。”他說著手輕輕往藍寧背上搭去,覺得手下的背脊微微一抽。
沈亦驊馬上覺得不對,強行褪下藍寧的外袍,果然看到繃帶上又開始顯出血跡。
背上這道傷是被檀羽酩用鐵網的利刃所傷,傷口不算深,現在已過了將近一個月,按正常人的愈合能力早就應該開始結痂,但它卻折磨了藍寧許久也不見愈合,直到現在還是一碰便流血。
沈亦驊看著大夫寫下藥方,無非是些補氣舒淤的藥,他皺眉將方子遞回去,不發一言。
那大夫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看這位王爺一直沉默,也不敢說什麼。
沈亦驊喝了一口茶,等了片刻,心緒才平緩一些,“真的沒有辦法了麼?”
那大夫隻得與他再說一遍,小心地措辭道:“身體受過的創傷太多,真氣無法歸於丹田,他身體早已經習慣於那些藥性極烈的丹丸,普通的藥物隻怕已經不起作用了。隻能,隻能讓他自身慢慢地恢複起來。”
沈亦驊手中用力,那茶杯哢嚓一聲碎為數瓣,邊上的大夫侍從都嚇了一跳,慌張地上來要替他包紮止血。他卻搖頭製止了,站起來張開五指,看那上麵的鮮血淋漓,卻渾然不覺疼痛。
沈嵐被那黑衣人擒住,他穴道被製,雙眼被黑布蒙住,自覺是在一架馬車裏,顛簸著駛向未知去處。
他們初時大概是走得小路,車輪碾壓著凹凸不平的地麵,可以聽到軲轆與碎石相碰發出的咯咯聲響,他在車裏時不時被顛起,覺得五髒六腑都要被擠壓碾碎。那黑衣人稱他燕王,倒是對他還算恭敬,每日會按時歇息一段時間,送來飲食喂他吃下,但是任憑他辱罵哭鬧掙紮,也不曾與他說過一句話,更不曾給他鬆開穴道解開眼上的黑布。
好在不多久,道路開始平坦,沈嵐猜測,他們漸漸已經上了官道。他先是驚訝於那黑衣人的大膽,隨之便有些竊喜期盼,算算日程這裏應該還是京城附近,官道上驛站關卡眾多,隻要被攔下問詢,那黑衣人難保不露破綻,到時候沈嵐拚著暴露身份也應該可以脫身。
他隻想對了一半。
那黑衣人果然是在關卡便被攔下,但每每都是片刻便被放行,根本沒有人來檢查這輛馬車裏裝的是什麼物事或是什麼人,沈嵐的心漸漸涼下去,他終於想明白,自己是落到了什麼人手裏。
他終於被帶下馬車,幾雙冰冷柔膩的手替他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汙泥風塵,然後換上幹淨的衣服。頭被按在冰冷的青磚上麵時遍體沁涼,他蒙眼的布未曾取下,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心裏湧上來驚駭,最終鎮定下來,對著前方的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罪臣沈嵐,叩見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