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幕降下來的時候,天色由青白轉成暗紅,最後終於壓低成深深的暗紫色,風瑟瑟起來,或許是最近多雨的關係,越到深夜,雲層越厚,不多時淹沒了月光。
郊外風大,枯葉紛紛落下,地上原本積著的葉子又被卷起來,像一層又一層的謎團,翻旋不停。
幾條玄色人影悄無聲息奔至牆下,借著夜色的掩護掠進牆內。
地牢裏還燃著火把,火苗不安分地舔舐著帶了些潮氣的木柴,劈啪作響,悶熱的空氣裏混雜了汗味血腥味,檀羽酩蹙緊眉,坐著呡了一口茶即又吐掉,抬頭看到手下正把粗鹽往沈亦驊胸前的鞭傷上抹去。
他安然等待了片刻,卻沒有聽到預料中的呼痛聲,唇角一揚道:“宣王殿下金枝玉葉,居然也如此硬氣。”
沈亦驊隻覺胸前的傷口被鹽粒用力摩擦,痛得猶如火燒火燎,他竭力忍住已到嘴邊的□□,麵目扭曲汗如雨下,半晌才擠出一個冷冷的笑容道:“你我梁子不小,總要給你出出氣。”
檀羽酩哈哈一笑,“這些隻是小菜,殿下要是不滿意,我還有其他花樣,包管把殿下伺候得舒舒服服。”他揮手讓幾人退開,施施然站起來繞著沈亦驊轉了一圈,意有所指地問道:“殿下可知道,現在城中是怎樣的形勢?”
他聲音裏透出些微的得意與嘲弄,說著向邊上攤出手掌,手下忙將一根沒有用過的幹淨皮鞭送上,他倒執過來用鞭柄輕輕戳弄沈亦驊流血的傷口,終於聽到對方輕輕□□了一下,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
“殿下想不想知道貴國皇帝到底駕崩了沒有?”
沈亦驊掩飾不住臉上的痛苦,一雙眼睛卻仍然清亮懾人,望著檀羽酩道:“父皇身邊眾多影衛,禁軍又都已有所防備,不會輕易中了你們毒手。”
檀羽酩道:“殿下倒是很有把握。”
沈亦驊閉了眼睛積聚力氣,沒有回應。
檀羽酩饒有興趣問道:“不過宣王殿下對於你自身的處境,又有什麼看法呢?”
“本來便涉嫌弑父奪位,要在大理寺等候問訊,現在卻畏罪莫名失蹤,更加坐實了罪名,現在外麵到處貼了皇榜通緝你。”
沈亦驊冷冷道:“沈遠屏與你達成了什麼交易?殺了我助他做皇帝麼?他也真是個傻子,就不怕坐實自己罪名連太子之位都保不住,隻怕你的目的在於讓我朝大亂,然後西越便可以趁虛而入吧。”
檀羽酩輕挑了一下眉頭,“宣王殿下再聰明,現在不也是案板上的魚肉,當然你也可以再硬氣一些,我有的是耐心,我的手段,也並不比你們天牢裏的少。”
話中不難聽出陰毒之意,沈亦驊歎了口氣,“你真的隻是想知道那份禮單在哪裏麼?”
檀羽酩有些詫異,展顏反問道:“殿下肯鬆口了麼?”
沈亦驊道:“我也是血肉之軀,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隻不過我若說出來,又怎麼能保證性命?”
檀羽酩攤開手,“我是做生意的人,那要看殿下的話有多少價值。”
沈亦驊扯著嘴角一笑,“檀羽公子潛伏在隨京多年,自然對我朝知根知底。我不敢妄言自己的話有多少價值,但總歸比我那不成器的三哥強些。你我何必鬥出勝負死活,你要與我的三哥交換利益,須知他能做到的我亦能做到。”
檀羽酩打量他幾眼,笑道:“殿下此言讓我頗為心動,隻是不太敢信。生意人需要知進退,我隻要那份禮單便可。”
沈亦華一邊咳嗽一邊笑了幾下,無奈道:“在我告訴你之前,可否提個要求,”他迎上檀羽酩探究的目光,
“我想要先見一個人。”
狹□□仄的房間四麵都沒有窗戶,人走進去,才發現連門都做成與牆壁一體的樣子,關上後就像進入一個封閉的空間。房間裏空空蕩蕩也無任何家具擺設,牆角一盞昏暗的火燭,勉強照亮方寸的地方,那裏鎖了一個昏迷不醒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墜進冰窖裏,還是正在被火焰烘烤,心口是冰的,手腳卻燙得厲害,頭痛得像是有個銼子在一下一下鑿磨,但是人卻始終無力也無法自控。他以為自己是死了,若不是身在煉獄,怎麼會有這樣的折磨?迷迷茫茫的時候,卻還能聽到有個聲音在喚他的名字:
“藍寧……”
那聲音如此熟悉,像是一團迷霧裏透過的光,又像是平靜的水麵上一圈圈柔和的漣漪,那明白無誤是沈亦華的聲音。
他在昏迷裏聽到這個聲音,心中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傷心駭怕,莫非五殿下也早已經死去,否則怎麼可能會在陰間呼喚他。
他想睜開眼睛,眼皮沉重得像是被粘在了下眼簾上,稍一掙動,肺腑之間就疼得如同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