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塊破空聲響,在殿中激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下意識去追尋聲響的來源。
鐵慈閉目聆聽。
風雪聲、呼吸聲、殿外的腳步聲,殿內的……衣袂帶風之聲!
所有人都在靜止聽聲。
隻有刺客才有這麼快的反應和速度!
人影一閃,鐵慈從屏風後翻飛而出,手一抬,玉筆如白電,追上了一縷黑色的風。
哧一聲輕響,一條血線在空中縱橫,風一停,一人在半空中驚怒回首。
她此時才現出身形,身材嬌小,眉目稚拙。
是燕南那個出入如鬼魅的小影,現在留存在世上的最佳刺客。
她眉宇間殘留驚訝,似是沒想到強弩之末的鐵慈,竟然還能傷她。
當然,確實是很輕的傷,隻擦破了一層皮。
鐵慈迎著她的目光,從容走出。
她平靜地邁過一地碎磚亂木。
緩緩在重明宮寶座上坐了。
她坐在父皇昔日的座位上,居高臨下,手肘撐在膝蓋上,眼神疲倦。
對眼前的可怕刺客,勾了勾手指。
這輕蔑的態度顯然立即激怒了小影,一道黑色流光,宛如遊蛇,前一瞬剛映上地麵,下一瞬忽然就出現在鐵慈膝前。
其人如影,光至人亡。
鐵慈沒動。
光影轉眼抵達她靴尖。
下一刻轟然巨響,寶座前地麵塌陷,幾道鋼板四麵升起,鋼板頂上軋軋連響,瞬間覆頂。
將小影困在了其中。
不過隻是一霎,裏頭砰砰幾響,鋼板上便凸出幾道手掌輪廓,顯然這東西困不住小影,轉眼她便能脫困而出。
鐵慈麵無表情,坐在禦座上,手指點點彈彈。
轟隆。
又一道鋼板穿地而出,罩在了方才的罩子外麵。
轟隆。
又一道。
轟隆。
再一道。
轟然之聲不絕,整個大殿都在微微震動,一道又一道的牢籠不斷出現,生生將小影罩成了一個套娃。
殿內外人們盯著忽然出現的多層堡壘,目瞪口呆,幾疑身在夢中。
鐵慈坐在禦座上,看著眼前的牢籠,閉了閉眼。
何止這一層套一層的鋼鐵藩籬,能困住天下最強的刺客。
在這殿中。寶座下,屏風後,書案前,帳幔後,所有想到想不到的地方,都有機關。
每一處都能困人殺人,是她費盡心機為父皇改建,為了能最大限度地保證父皇的生命安全。
到頭來,當厄運真的來臨,所有的準備,都沒用上。
她靠著禦座,沒有動。
並非不想起身,而是無法起身。
人們呼喊著湧上來,鐵慈目光落在風雪虛空之處,輕聲道:“封閉重明宮。不許進出。”
“著人好生收殮陛下,先抬至內殿,和……母妃放在一起。”
“派人保護好所有重臣大員。”
“著人戴白,出宮至各重臣府邸報信,就說……陛下崩,太女薨。”
跪在她麵前聆聽的段延徳霍然抬頭。
鐵慈閉著眼,道:“殺了陛下,下一步是殺我,再下一步呢?”
段延徳醒悟,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對方布了這麼大一個局,刺殺連環不絕,當然不僅僅是為了擾亂一下宮城。
戰果已出,自然是要來接收的。
太女要用她的死訊,來釣出藏的最深的幕後人。
段延徳一瞬間老淚縱橫。
他原以為今日起,天就要塌了。
乍逢大變的太女,一夜之間,喪父,失母,決裂所愛,要怎麼承受。
他已經做好了短期失去指揮的最壞的準備。
做好了自己幾人,這幾日拚了老命,也要穩住大局的準備。
卻不曾想。
那個在父親屍首前長跪吐血,像是要將一抔心血都吐盡的女子。
在這一係列的重擊和接踵而來的刺殺後,依舊沒有忘記肩上的巍巍重任,依舊坐在她該坐的位置,比所有人苦痛卻又比所有人清醒,翻手便還一局。
連一霎軟弱,她都沒給她自己。
大乾有命運如此,何其不幸。
大乾得君主如此,何其有幸!
段延徳顫顫俯首。
鐵慈坐在禦座上,凝視前方。
這風悲號不休,這雪纏綿不絕,這黎明黑暗如此深重,所有人都在離她而去。
從此,她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既如此。”她道,“隻要孤不死,孤就在這裏等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