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清鳳(1 / 2)

月朗風嚎,西北的寒風夜闖出兩騎快馬。

落後的馬匹死死追緊前方的寶駒,駕馬之人不時竭力嚷道:“小將軍!帶上在下回京吧!”

趙清和本不想理他,奈何此人跟了一路,若是進了關,撞上了父親派來接應的人,免不了要疑心,隻好在幹枯的灌木林道前籲馬勒韁。

灰布的素服男子駕馬終於追上,本就文弱,咬牙死撐了一路,勒馬時身子一時不受控,頃刻栽在地上,滾了一圈才勉強跪穩在趙清和的馬蹄前。

趙清和看他沾了一身幹巴的黃土,微微蹙眉道:“燕先生,你雖是我魏國人,如今卻是西楚的客卿,現下兩國交惡,本將軍不會帶你回去的,你且回理都,我此行也不過是……送他最後一程。”

說著,趙清和垂下長長的眼睫,晝明般的月光勾勒出他雌雄莫辨的輪廓,明明是皎月無瑕的容貌,瀲灩有神的雙眸,卻被苦寒的青衣襯得,隻剩一身清冷。

燕盛川跪地作揖:“燕某不才,受永安殿下拔擢於草莽,領殿下遺命,願追隨小將軍去齊都!”

趙清和握馬韁的手一緊。

看出他的遲疑,燕盛川又道:“永安殿下算準了趙家必會功高蓋主,引來魏帝的忌憚,殿下還說……”

謀士慣會直言不諱,鮮少這般猶豫,他抬眸頓住。

趙清和道:“但說無妨。”

“殿下說,小將軍純性,素無城府,戰場上是鮮少人贏的了您的槍,但若是回京,無人倚靠,定會被人欺負。”

良久,趙清和方歎了一口氣,搖頭道:“這回你家殿下算錯了,我不是被皇帝釋了兵權,是我家中有要事,必得回京。”

燕盛川緊繃的下頜鬆了鬆道:“那您何時再回?”

趙清和眺望了一眼理都的方向。

那是西楚的都城,西楚與大魏西境接壤,疆域麵積不過大魏的五之有一,本是邊陲小國,但對於趙清和這樣的將領來說,它的地理位置至關重要,是進關中的要塞,也是南蜀鐵騎垂涎已久的領土。

要吞大魏,必滅西楚。

“燕先生,你學富五車,都說你有王佐之才,你能否告訴本將軍,魏楚兩國睦鄰二十餘載,何至於此呢?”

燕盛川鮮少在這個熾熱的少年身上看到如此凜冽的寒意,他心中像是被什麼敲了下,默了默,說:“小將軍,這二十多年的和平同盟,是西楚極少數人的堅持所換來的,這一代裏就有永安殿下。”

“殿下仁義,小將軍最為清楚,可是他獨自承受的遠遠不僅如此。”燕盛川歎道,“浩浩大魏,都尚且為了至尊的皇權爭得頭破血流,積貧積弱多年才給了南蜀可趁之機,西楚這般的彈丸小國亦是暗流湧動,殿下驍勇善戰,但他亦是西楚的殿下啊。”

趙清和呼吸一滯。

他從未說起過他的難處,臨死前還在替他排憂解難。

點點滴滴的記憶轟地一下在頭腦中炸裂開,化作無數利刃,割開寸寸肌膚,疼得他咬緊牙關。

恍惚半晌,如洗的夜空隻映出那張溫潤的臉,時而淡笑如仙,不慕凡塵,時而瀟灑翩然,舉世無雙。

燕盛川又問了遍他何時回西境。

“回來?”趙清和淡漠的唇角浮出一抹苦笑。

回不來了吧。

刺骨的寒風令他周身徹底失去溫度,張口卻是溫暖的,堅韌的一聲:“殿下,不要怪我。”

順康五年,魏國的齊都迎來了第一場雪,隻是一晚的功夫,琉璃瓦不見,紛紛白雪已素裹住朱紅色的飛簷。

陰沉的日光漸現,死寂的宮道隱約能聽見掃雪的沙沙聲。

清鳳殿的一扇殿門從內推開,掌事宮女馮姑姑招手,叫喚在院中獨自掃雪的小宮婢:“蓉蓉,先別掃了,該伺候娘娘起身。”

蓉蓉不過十三歲的年紀,個頭還不到馮姑姑的肩高,聽到這話趕緊放下掃帚,提起裙裾,一路踩著掃盡積雪的濕漉地磚,小跑上階。

她停在馮姑姑身前,眨著眼問:“姑姑,娘娘又不要人伺候,咱們幹嘛還要去?”

馮姑姑擰著兩道濃眉,苦大仇深,看了眼院門方向道:“你忘了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蓉蓉轉著大眼珠子想了一圈,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寧太傅……”

還沒說完,就嚇得趕緊捂住嘴,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了才小聲抱怨道:“哪有外臣進皇後宮裏這麼自由順暢的?說是來講學,誰知道他起的什麼心思!”

馮姑姑聞言趕緊拽她凍得通紅的耳朵,恨鐵不成鋼地責道:“你呀你,這話千萬別讓人聽去了,不然娘娘都保不住你!”

蓉蓉委屈地捂住耳朵,一邊跟馮姑姑往內室走,嘟囔道:“哪有什麼人,這麼大的清鳳宮不就咱倆在娘娘跟前伺候著,外頭的人都可勁笑話我們宮是冷宮呢……”

“還說!”馮姑姑斜眼瞪了瞪她,“快去把昨兒夜裏焚過香的衣裳拿來!”

蓉蓉這才閉嘴,出門朝西殿的焚香室小跑去了。

馮姑姑雖讓蓉蓉慎言,想起主子的遭遇,自己嘴上卻是把控不住的,習慣性地兀自歎了口氣:“造的什麼孽啊……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真是天要亡了我魏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