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我爸爸這人,有的時候我都琢磨不透他,他對很多事情的看法,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甚至有時候說出的話來,都讓人接受不了,有點驚世駭俗的味道。
例如他有一次說,父母不應該總在孩子麵前誇耀自己養育他的功勞,因為國家法律規定父母必須撫養子女,否則就得罰款坐牢。
“不過是遵紀守法,有什麼好炫耀的呢?”爸爸說,“不做違法的事是理所當然的,就好像不偷竊不搶劫,如果連這都要拿出來誇耀,這人就真不怎麼樣了。”
爸爸這種言論還真匪夷所思,我想了想,就問,如果我不把他們撫養我的辛勞放在心上,長大以後跑掉了,不去贍養他們,那他該怎麼辦呢?
如果那樣的話,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可是爸爸說如果我長大了就跑掉了,根本不管他們倆,那他就和媽媽去找我。“拄著拐棍擦著眼淚鼻涕,滿世界地找”,他故意說,“不找到不罷休!”
我哈哈大笑!
“再說,贍養老人也是法律規定的。你如果不養我們這兩個老家夥,瑄瑄你也違法了呀。”
唔,他這話說得倒也是。
“不過你放心好了,我和你媽媽再怎麼也不會把你告上法庭的。”爸爸說,“事實上,如果你真的變成那樣子了,那也是我和你媽媽的錯,不是你的錯,任何孩子的問題都在家長身上,你成了那樣,我們倆就是罪有應得了。”
唔,我知道,其實自己是不可能長大了就跑掉的,就算他們倆永遠也不會老。
可是媽媽說爸爸就知道護著我,幾乎從不懲罰我,要是換了別的家長,考這麼差的成績,早就被打死了。
這我十分明白,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個好朋友一次考差了,她伏在桌上嗚嗚的哭。那次我照例考倒數第一,卻沒覺得有多麼難過。
我過去安慰她,叫她不要哭,然後她就告訴我,她媽媽本來說好這次旅遊要帶她一塊兒去,但是她考這麼差,媽媽肯定不會帶她出去玩了,說不定還要罵她一頓呢。
我滿懷憂慮地回到家,我問爸爸,明天禮拜六,是不是還帶我去兒童公園玩。
爸爸十分詫異,說為什麼不呢?不是早就說好了要去玩的麼?
然後,我就把卷子拿給他看,我和他說,好朋友的媽媽因為她考得差,就不肯帶她出去玩。
誰知爸爸說沒那回事,考再差,咱們明天照樣要去玩,因為那是早就說好了的事情,和考試成績無關。
這倒是的,我們家,好像從來不把我的成績和其它事情聯係起來,也從來不說“如果你這次沒考好,那我們就不……”之類的話。
媽媽聽說此事,對我好朋友的媽媽表示理解,爸爸卻對她的態度嗤之以鼻。
“小學三年級的期末考試沒考好,所以就不能跟著去廬山旅遊;那麼大學畢業沒找到工作,是不是就不該繼續活下去?難怪最近經過大學樓都得撐著雨傘!”
媽媽說他這是胡亂比較,爸爸說他完全是邏輯推理出來的結果,以小可見大。他說家長把一切都和成績掛鉤,孩子慢慢就會被同化,長大了也會把一切和某一個成敗掛鉤。所以他堅決不做那種糊塗家長。
但是,仍舊會有人說我是個“笨孩子”,說我白長得那麼漂亮,“腦瓜不靈”,甚至還有同學的家長,不許他們的孩子和我一塊兒玩,說慕容瑄太笨了,成績不好,光知道玩,和她在一起會被帶壞的。
這些我從未告訴過爸爸媽媽,並不是害怕他們聽了難過,而是我自己沒把這些放在心上。
自小,我就覺得自己和別人是隔開的,我進不去他們那裏,他們也進不來我這裏。就算平日裏歡笑打鬧,也仍然有一層淡淡的膜,隔開著彼此。
那種膜,和姑父的又不太相同,姑父的保護膜是他自創的,是他慢慢用辦法“生長”出來的,而我這種,好像是天生就有的,它一直就在那兒,和我的生命在一處,我無法不察覺到。
如果說弟弟曉墨的脾氣是他的重瞳造成的,那麼我這種與人群的生疏隔膜,恐怕得在我的姓氏上找一找原因。
慕容。
除了武俠小說,我還從來沒有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過一個同姓的人。我也曾經無數次追問父母,到底為什麼不許我姓“方”而非要姓慕容。
他們的回答並不統一,簡直是一次一個樣,有時候說是從武俠小說裏取的,有時候又說這個姓氏比劃最多、看著很有氣勢,可這算什麼理由!筆畫這麼多的姓氏,對剛學寫字的小孩子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大災難,還有次他們竟然說漂亮女孩就得有個漂亮的姓氏,所以用了這個姓氏——我可沒感覺哪個姓氏和漂亮有關係。
大了一點之後,我已經感覺出父母有隱瞞我的事情,不過既然他們不想告訴我,我也不想繼續追問了,他們不肯告訴我,那裏麵一定有他們自己的原因。
人不能逼著別人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
但是說來奇怪得很,我早期的記憶好像和大人們說的不太一致,按照爸媽的說法,我生下來就在這座城市裏,三歲之前因為爸爸很忙,一直就和媽媽兩個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