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的聖誕節剛過,一股強烈的寒流越過大巴山,席卷成都平原,天空中烏雲湧動,很快下起淅瀝瀝的凍雨,間或夾雜著幾顆豆大的冰雹,人們都知道要下雪了。
一大早來到總督衙門上班的蕭溢茗仍在熟悉辦公環境,發現文官典吏的公事房都在正堂東麵,而自己所在的這排公事房位於正堂西側,中間隔著個有假山魚池和三棵參天大樟樹的寬大院子。
或許時間還早,加上下雨的緣故,總督衙門東西兩個辦公區域沒見幾個人,蕭溢茗不動聲色遊走一圈。
回到自己的公事房,看到整齊排列的幾張辦公桌和兩排文件架的辦公室還是空的,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衙役放下擦桌布迎上來問候。
蕭溢茗客氣地回禮,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坐下,拉開擦拭得幹幹淨淨卻空空如也的抽屜,再看看牆邊同樣沒有什麼東西的高大文件架,隻好望著桌上一套精致的筆架硯台發呆,腦子裏浮現起昨日在德國領事館宴會上的愉快時光。
“蕭軍校,製台大人召見!”
蕭溢茗猛然站起,向含笑站在門口的高大軍官敬禮:“屬下蕭溢茗見過大人!”
三十出頭、臉膛黝黑的威武軍官笑道:“認識一下,我叫郭鐵城,是製台大人的侍衛官,漢軍正藍旗出身,以後恐怕和蕭軍校相處的機會很多。”
“謝大人抬愛!請大人多多關照。”
蕭溢茗連忙換了個拱手禮,跟在郭鐵城身後走,心想這個黑臉的郭老兄可是總督大人的親隨,一見麵就介紹漢軍正藍旗出身,不是明擺著告訴自己,他和總督大人同出一源嗎?而且言語和氣,目光親切,沒有總督衙門那些大小軍官的倨傲跋扈,顯然是對自己有好感,看樣子自己的運氣還真不錯。
兩人拐過長長的回廊,穿過高大寬闊的正堂進入中院,來到占地不大、古香古色的偏殿大門口,郭鐵城示意蕭溢茗稍等便進去稟報,很快出來領蕭溢茗入內。
進入等待召見的小客廳,轉過一副巨大的落地式山水蜀繡屏風,蕭溢茗上前兩步,單腿跪下:“卑職蕭溢茗,參見製台大人!”
趙爾巽放下手中的玉管狼毫,摘下老花鏡,輕輕放在桌麵上,靠向寬闊的椅背靜靜打量不敢起身的蕭溢茗,見他手忙腳亂地把垂到地下的大辮子摔到後背,辮梢去勢不減,蕩回來結結實實纏住脖子憋得難受,忍不住哈哈大笑:
“昨天你不是在德意誌人那裏左右逢源、談笑風生嗎?怎麼見到老夫就這熊樣?起來吧。”
“謝大人,卑職慚愧……”蕭溢茗的冷汗都嚇出來了。
趙爾巽勾勾手:“走近點兒,老夫眼神一年不如一年了。”
“是……”
蕭溢茗連忙上前幾步,摘下大蓋帽,直挺挺站在碩大的書桌前,額頭上冷汗直冒,之前的自信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感覺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全身。
趙爾巽拿起一份文件,輕輕拍一下:“這是你寫的?”
蕭溢茗連忙抬頭,看清封麵標題,連忙回答:“是,卑職的一點淺見,還是在警察學堂時寫的。”
趙爾巽放下文件:“你雖然崇尚新學,崇尚白話文,但身處官場,就得守官場的規矩。這篇兩萬多字的文章內容不錯,見解獨到,對閱者頗有啟發,但也隻適合沒多少學識的軍中所用。今後,你得在遣詞造句方麵多下功夫,有空多練練字,否則你的同僚要笑話的。”
“卑職實在汗顏……不敢隱瞞大人,卑職從小流落街頭,若不是六年前異姓姐姐收留教養,恐怕沒有今天這點兒本事,所以,卑職的國學基礎一直很糟糕,如今看那些沒有斷句的文章仍感吃力,寫的文章也全是大白話,若是讓卑職用衙門通行的文筆來寫,恐怕會鬧出更大的笑話。”蕭溢茗紅著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