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靜靜的……
。
宇坤已不記得自己這是第幾次驚夢,又或者說他根本一整晚就沒有真正睡熟過!
鴛鴦軟榻是他自小最熟悉的身心溫柔鄉,承載著與生命最不可分割的愛的巢穴,卻從沒有哪次似如今這般使他覺得難熬,儼如架在火上慢烤慢燒的一尾活魚。
悄悄將身子半起,掃一眼簾幕裹挾下的殿內景深,因被浸在夜色裏的緣故,一切一切都很恍惚飄渺。又頷首側目,王就睡在他身邊靠裏的位置,似乎正沉淪在不知是好是壞的夢境裏,睡顏沉酣。
王後娘娘那一晚晚的酡醉睡顏,與王像極了……
思緒才起,他又急忙竭力按捺。然而這些香軟的撩撥就如同小獸初生的尖爪一般,在他心裏腦裏來回磨、來回蹭;他越想要按捺,就越是按捺不住、奈何不得……突然一下,腦裏閃過激靈一念,他很想披衣起身衝出寢殿去找王後,去就著星月清輝約會他的秘密情人、他的豐美尤物。
然而他終究沒有。理性的自持始終都在心裏極力回旋拉扯……
他不知道,身旁望似睡熟的王,此時正沉靜在一個綿綿的夢鄉裏。一個,與他有關的、甜蜜裏又帶著淺淺苦澀的桃花夢鄉。
夢裏是一大片一大片澄澈澗水、如黛遠山。恍見幼時那段無悔歡愉。
柔黛不由蹙眉,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被夢魘住了。
那是一派熟悉的舊時景象,專屬於帝宮之外、東遼農郊的爛漫景深。
那裏有最自然的遠山、有最清澈的泉水、有一大片沐浴著四季陽光的如茵草場、有滿空啁啾啼音清脆的七彩鳥雀……
天真單純的女孩兒跟著她自小的玩伴——那個小小少年,坐在一起唱童謠、采蓮花。
一起將那繪著春燕銜泥的竹骨風箏放於天幕,仿佛放飛了整個春天。
一起臨著小溪圍著青石編草兔子……
他們你追我趕,歡快的銀鈴笑意豔了少女眉目間的繾綣春色。
“宇坤,宇坤你來追我來追我……”
“追不上,哈哈……你故意讓著我你故意的!”
“宇坤宇坤,我要那個風箏……要那個金色鯉魚的,要魚兒的要魚兒!”
彼時那些最簡單的淺顯溫暖,卻突忽使人想要落淚……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何時,仿佛整個世界的明媚靜好,都被那當空裏劈下來的造化的大斧狠狠擊碎。溫暖春色自此不會再有,取而代之的隻剩下漫無邊際的冰封雪凍、暗夜無邊。
刹那間,漫空盡是傾城血色,而如茵碧草地上卻攤堆起一架又一架森森白骨、殘骸淩肢。
嗜血的腥風撲麵而來,一排人影著了森森鐵甲,暗沉的顏色在陽光底下泛起不祥的魚鱗金波,就那樣身如鐵鑄的不動不言,於柔黛周圍黑壓壓跪了一片……
夜深了、夜濃了,雖然同塌而眠,可身邊柔黛究竟陷入到了一場怎樣甜蜜亦或辛酸、幸福亦或恐怖的夢寐裏,宇坤都是不知道的。
他已輾轉反側經久經久無法安睡,就是無法將幻兮那道嬈麗倩影自腦海裏揮霍出去。
那個女人,那個豐物絕頂的女人,她的一顰一笑、她善睞的桃花一樣的臉碧水一樣的眼、她圓潤鮮香的酥軟胸脯、她水澤細滑的透冰肌膚、她的氣息、她純酣甘甜的唇齒……她的一切一切,無一不使他發了失心瘋般念想的肆虐!
“忘川河畔他與我對望了幾千年,偏偏結下了這千生千世冤……”
“放不下、舍不棄、丟不了,可又世上難成全。”
幽怨的管弦笙歌突忽破空而來,踏著清寒的梨花月,踏著黯淡的殿搖光,靜謐的夜色裏傳來一曲幽幽的《歸去來》。
宇坤一個激靈,心知是王後在彈唱。
寂寥的曲樂借了夜風的傳送而一路飄忽,居然漫過那些冰冷的朱牆、漫過那一幢幢巍峨的殿宇,傳到了王的寢宮這裏……
那聲音包含著淒迷夜色下的所有綺思、所有幻想,充斥著撩撥心脈骨髓的誘惑,軟款、迷離、又動人的恍若一位午夜降臨的優伶在涓涓款款訴著綿綿哀腸!
千千般苦訴不盡、綿綿癡意道不竭……
“夜風嗬、撩動我心弦,那燭影似也纏綿繾綣隨心願。冰火啊,相依相愛不能怨,情沒有阻隔的倫常界限……”
宇坤心若擂鼓,清目霍然一下就濕潤了。
斑斑駁駁的水汽氤氳在眶,他已看不清這軟紅世界三千霓虹。縱是無邊繁華旖旎,在這一刻也具作枯骨、具成塵煙!
終於,自持的理智終抵不得心脈的呐喊。宇坤“騰”地起了身子,抓起榻沿那件碎玉長袍便往肩頭披去,意欲衝出這華美威儀禁錮身心的巍峨寢殿!
他要去尋、他要去找他的愛人他的情人他的尤物!一刻都不能再耽擱!
一刻,一刻都不能再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