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二·信徒
神愛世人,因為神這樣熱愛整個世界。
“偶爾我會覺得,你還挺符合這句話的。”銀爵說道。他說這話時,你才把到貨的貓糧拿出一袋,準備明天帶去學校喂流浪貓。家養的橘貓正因為你要帶走貓糧的舉動而著急,喵喵叫著纏住了你,你原本想要安撫貓咪,忽然聽到銀爵突然這麼說,於是詫異地看了過去。
銀爵走過去把橘貓抱了起來,雖然這家夥已經很重了,但是他抱起來仍舊輕而易舉。被自家主人拿捏住,貓咪的叫聲變小了一些,但聽起來卻更不滿了,似乎是在罵罵咧咧。
“它好像在生氣。”你提醒他,暫時忘記了銀爵之前所說的那句話,“不哄一下嗎?”
“所以我這才這麼說。”銀爵笑了笑,“畢竟隻有在神的眼裏,才會是眾生平等啊。”
你隻覺今天的銀爵有些莫名其妙,但他這話立刻讓你回想起了原本在聊的事情,難道他是指你在看到不高興的貓咪之後立即被轉移了注意力,忘記去關心他了嗎?可是在你的印象裏,銀爵不至於跟小動物計較吧。
至於有關於“神”的話題……你跟銀爵認識了那麼久,從未聽說過他信奉這方麵的東西。初識時銀爵隻是你的學長,資料中說他家道中落,一直在為振興家族而努力,後來聽說他與凱莉進行了合作。在讀大學期間,銀爵就已經開始創業了,如今像模像樣的事業全是他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跟所謂的神明護佑可沒有什麼關係。
“嗯,我的確不信。”銀爵摸了摸懷裏的貓,溫柔的撫摸中帶著的警告讓貓咪立刻噤聲,它掙紮著跳下來,一溜煙跑沒影了。你的目光從遠去的貓咪那裏收回,又看向銀爵,那按照他的意思,神分明就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所以是說……你對他而言並不重要?
“當然不是。”不等你以調侃的語氣說出那句話,銀爵就已經先一步回答了你,“我的意思是說,我雖然不相信這種事情,雖然神明對世間萬物一視同仁,但倘若神明真的降臨我身旁——”
他定定地望著你,眼睛裏是你有些看不透的情緒:“我會成為信徒。”
家族企業的衰落並不是毫無預兆。越來越少回家的大人們,以及他們每次回來時臉上必定會出現的憂愁與煩躁,家門前被用紅色油漆寫上的“還錢”,被供奉的神明麵前突然多了許多燃不盡的香火……人隻有在陷入困境時才會求神拜佛,很顯然,家族已到傾塌之際。
在一切畫上句號的前一晚,銀爵被父親叫過去談話。他其實隱約知道,現在的危機已經不隻是經濟問題了,還可能會牽扯到犯罪與追責。這一晚的談話讓銀爵知道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絕對不可以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長輩們就是孤注一擲地這麼做才被人欺騙,以至於滿盤皆輸。
至於第二件事,“我求到了聖山家族的預言。”父親疲憊地說道,“銀爵,聖女大人說,我們東山再起的希望,全在你這裏。”
於是重擔就這樣全部被轉移,落在了銀爵這裏。即使銀爵不相信聖山家族的預言,但他確實不甘心讓家族就此衰落,扛起這樣的責任,是他一定會選擇的道路,哪怕他不知道結果如何。畢竟成功自然皆大歡喜,失敗則是會讓他的處境更加糟糕……
但父親那樣篤定的話語讓銀爵非常不喜,因為父親說:“神明一定會護佑你的,相信吧。”
如果真的有神明護佑,那他們就不至於落到被人欺騙、覆水難收的結局,銀爵不屑地想。
因為家中的東西都被拿去拍賣抵債了,包括看起來非常慈愛的神像和價值不菲的香爐,所以銀爵搬到了別處居住。他不信神,新居完全沒有這樣的痕跡,這樣才是全新的開始,銀爵想,然而從這一天開始,他開始被一個漫長而紛亂的夢境所困擾。
似乎是為了譴責他的不忠,慈愛的神像在夢中化作不懷好意的神使,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相信了對方編織的謊言,滿懷著希望與憎恨墜落深淵,一次又一次。
失眠的時候銀爵會想,也許他現在就像夢中那樣,自以為隻要努力就可以做成的事情,其實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終究無法做成。但倘若人生能與夢境一般重來,不斷追逐,不清楚終點的人反而是快樂的,因為這種樂天派肯定認為,無論多少次,總能成功的。
……愚蠢至極。
銀爵不屬於這種可以盲目快樂的樂觀主義,他不想失敗,於是原本到大學時才打算啟用的計劃被他提前到高中就開始實施了。於是學習變成了次要的東西,努力獲得日後有利於他的各種條件才是重中之重,比如獲得各式各樣的證書,比如得到一些人的賞識。
其實那天銀爵原本是沒想要去實驗樓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內心裏突然有一個念頭說去實驗樓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東西吧。盡管銀爵知道,按照他謹慎的性格,不會有疏忽的情況。
於是銀爵在實驗樓撿到了神秘的禦守,命運在此刻改寫,突然插入其中的陌生齒輪開始旋轉、咬合,他第一次對自己所做的事情之外的世界,產生了些許興趣。
他隻見過人們如此對待神明,並不知曉世界上有“愛”這樣的存在。不,銀爵想,他知道……但在他看來,這樣虛幻的東西與樂觀主義的想法一樣,都十分可笑。
在你投喂學校的流浪貓之前,銀爵一直負責照顧這些流浪小動物。不過銀爵認為,這不是因為他多麼好心,隻是他覺得這些小動物跟他的遭遇有點類似,無家可歸,在世人看起來較為可憐。無害的、毛茸茸的、看起來軟弱可欺的小東西們,是很容易被欺騙,很容易相信人類好意的存在,每次喂貓時,銀爵都會心不在焉地想,如果他畢業了,神會為這些流浪者們找到下一個好心的飼養員嗎?
人類都是冷漠的實用主義者,不會有人像他一樣去做這種無用的事情,畢竟寵物用糧也是需要額外花錢的。想到這裏,銀爵的想法甚至變得稍微有點惡劣,嗯……也許神明自己來到人間曆練一番,就不會再這樣熱愛這個世界了吧,會感覺到不值得什麼的。
銀爵和你第一次聊到關於思想這種深層次的東西,是在你一年級的暑假。
已經畢業了的銀爵自然不會再做學校安排的社會實踐,雖說他在之前的義賣活動上跟你說他可以去義務勞動,但你考慮到他十分忙碌,當然不好意思在這種事情上麻煩他。
所以,有沒有那種既不算銀爵白來一趟,又適合你去做社會實踐的活動?
被問到這件事的時候,銀爵怔了怔,旋即在你看不到的手機那端,少年微微一笑。因為銀爵原以為這次也會像是他去投喂流浪小動物一樣,是他去做一些看似多餘的事情。當然,他不是不求回報的那種……但他早該想到的。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找我幫忙。”銀爵的聲音聽起來透露著好心情,真少見,他可是一向喜怒不形於色。
對此你理直氣壯,因為你寒假的社會實踐就是銀爵負責的啊,做人要有始有終,又或者說,銀爵打算始亂終棄?
“……這詞可不能亂用。”銀爵被噎了一下。他隻是認為你應該知道他對你的一些想法,而你現在主動來找他幫忙,說明你對他的好感並不抗拒,這的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暑假裏要在體育館舉行一場商品展覽,有許多外國人參展。銀爵正好要去現場工作,於是就幫你申請到了一個翻譯的誌願者名額。這可是考驗口語的時刻,於是你立刻嚴陣以待,在家苦練英語。
然後到了現場的你目瞪口呆,因為銀爵沒有告訴你,這次來的外國人,他們好多人都不講英語,專業不對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