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悲涼的,結局。
苦苦一笑,躺在自己血泊中靜靜望著天空,曹光世喃喃道:“國公……我算對得起你了……當年……你救了殺了人……將要處刑的我……還救……了我娘……我說過要……還你兩次……命……我還……你……了……”
他艱難的喘息著,拚命掉轉目光,深深看了木樁上的少年一眼。
將死者的視線其實已經模糊不清,他那般努力的看,也隻看見跳動的火焰和蒼白的人影。
看不見那少年嘴唇咬出了鮮血,淚流滿麵,死死盯著血泊裏的父親,卻堅決不肯發出一聲抽噎。
黑暗之潮一點點蔓延,卷沒生命的堤岸,曹光世眼中的光芒,漸漸淡去。
他留在這個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是:
“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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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冷。
冷的是這夜的風,是少年曾經火熱的心,是義氣男兒一腔奔湧的熱血,還是暗黑森涼的命運本身?
數萬人於北地平原的初秋微涼的風中寂然無聲,看著那個曾經自己仰望的高貴人物,星光暗淡的逝去。
看著素來豪雄英勇的國公,怔怔看著身邊同伴的屍體,良久,發出一聲泣血的嚎叫。
叫裂了那一夜躲避於雲層後的月色,受傷的月亮汩汩流出鮮血,光色暗紅。
滿原偃伏的長草,被那無盡悲涼絕望自責的一吼,驚得齊齊立起,在風中妖舞。
秦長歌回身,月光下一個冷靜漠然的秀致側影,淡淡道:“看守好俘虜,別讓他們死了。”
匆匆進了自己的中軍大帳,一眼看見楚非歡正在看書。
過去,抽掉他的書,秦長歌不容分說的開始解他領扣,楚非歡無奈,也隻好由她。
衣襟解開,明滅燭光下最先入眼的是一抹精致鎖骨,平而直,緊緊繃著潔白光滑的肌膚,玉簪一般美好瑩潤的弧度,不同於紅衣妖豔的玉自熙那袒露的放肆的美,楚非歡微微蒼白的肌膚,透出月白般清爽的色澤,襯著如大海之藍般清素而又內在華美的外袍,宛如一彎掩映在淺雲薄霧後的朦朧月色。
縱然此時不是有綺念的時辰,秦長歌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對於美的事物,任誰也難以抗拒。
因了她這多看的兩眼,楚非歡立即發覺,尷尬的掩了衣襟,咳了咳,道:“你看見了,一點皮肉傷,剛才軍醫端了參湯來,也用過了,你還不放心什麼?”
“那就好,”秦長歌毫不臉紅的在他身前坐了,歎息,“我還沒犯過這麼大的錯誤呢,我是真沒想到曹光世居然肯為李翰犧牲如此,他也算人傑了。”
“此人真英雄。”楚非歡正色道:“李翰其實不配為他之主,可惜他選錯了效忠的對象,否則天下之大,何愁沒有他一席之地?”
“士為知己死,將軍陣上亡,他也算死得其所了吧,”秦長歌道:“我會厚葬。”
正說著,秦長歌突然對地麵變幻的光影看了看,淡淡道:“再偷看就罰款。”
“錢迷!”笑嘻嘻進來的自然是最近發財的財主蕭包子,賊兮兮的左瞅瞅楚非歡右瞅瞅秦長歌,楚非歡拒絕和他目光接觸,默然不語,秦長歌則皺眉道:“你看什麼?你再看一樣罰款。”
“罰就罰唄,犯錯誤就得認罰,”包子一攤手,“我覺得你很善良了,最起碼你沒提出沒收風滿樓。”
“謝謝你提醒我,”秦長歌露齒陰測測一笑,“我會記得回京後著手辦理移交產權手續的。”
“我不會簽字,”包子悍然答:“要簽字,毋寧死!”
秦長歌根本不當回事的瞟他一眼,問:“哦?死?是想在甜湯裏淹死,還是想被火腿砸死?”
“我想吃得撐死。”包子肅然答,“八十年之後我遍嚐天下美食,肥死。”
忍不住一笑,秦長歌道:“好了別鬧了,知道你來幹什麼,曹昇現在不能放。”
垮下雙肩,包子喃喃道:“他死了爹,去祭拜一下不成麼……”
“你想他在他爹靈前撞死麼?”秦長歌摸摸包子的頭,“人總是要長大的,能夠一帆風順的成熟自然是幸運,可是有多少人有這般好運氣?有些經曆,雖然殘酷,但是熬過了,自有一番新天地。”
“你不殺他麼?你不怕他報仇麼?”包子大眼睛亮晃晃的盯著老娘。
“我怕他報仇?”秦長歌挑眉一笑,“兒子,怕人報仇的都是懦夫白癡,我問你,你怕他報仇麼?”
包子立即搖頭。
“那就是了,”秦長歌一笑,“我不在乎,我兒子也不在乎,我兒子的兒子——那是蕭溶你自己的責任了,如果你把你的兒子教育成一個懦夫,一個無用的人,那被人尋仇殺掉,也是活該,我隻負責一代,不管第二代。”
她悠悠的道:“那還遠得很哪……”
出神的看了遠山高天許久,她回身,對楚非歡和包子道:“現在我們要操心近在眼前的事,我要吃掉閔冉道的軍隊,然後,大約,咱們和北魏的親密接觸,便快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