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翰急忙上前來扶,曹光世仰頭,看著李翰,半晌,哽咽道:“國公,您——”
“回去再說吧。”李翰打斷了他的話,兩人目光一碰,通透了然,俱都帶著一分令人寒悚的殺氣。
兩隊人馬,浮塵不驚的穿過城門,沒有人看隱在暗處的男子一眼。
半晌,男子從城門的幽暗之處,緩緩走出,陽光射上他普通的青衫,映著昔年隴西狂生不可一世,如今經官場曆練,逐漸沉潛深藏的眉宇。
觀風使文正廷,於烈日下,城門前,遠去馬蹄肆無忌憚揚起的漫天塵土之中,憂心忡忡的轉身,回望幽州巍巍高城浩浩河山,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風雲將起,山雨欲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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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射在碧綠竹紋紗的明窗之上,將地麵篩出了一片瑩綠的色彩,看來頗有幾分清涼。
同樣清涼無汗的楚非歡,斜倚桌前,仔細的翻著一張圖表。
“非歡,在看什麼?”聲到人到,秦長歌輕衣素衿,長發散披,一身閑適自在的走進來。
天熱,怕熱的秦長歌不僅搬了許多冰塊來降溫,還自製了涼鞋,解放解放自己總被悶在官靴裏的腳,反正這個院子等閑人也闖不進來,當然是自己涼快比較重要。
涼鞋很簡易,牛皮底,兩根帶子的鞋麵,舒爽透氣,秦長歌心情愉悅,悠然在院子裏亂逛,經過的祈繁和容嘯天,卻都遠遠的避了開去。
她怡然自得的進屋,楚非歡放下圖表,正要回答,忽然怔了怔。
那是什麼鞋子?
還有……
黑色的,幾乎等同沒有鞋麵的奇異鞋子裏,少女的雙足雪白晶瑩,天生的精致玲瓏的天足,腳趾圓潤,指甲粉潤如珍珠貝,腳背皮膚緊繃,閃著牛乳般的瑩亮光澤,至腳踝處收束成一個流暢的弧度,弧度之上,是更為纖細優美的一截小腿。
楚非歡的手心裏,突然微微生出薄汗……
天好像太熱了些……
有點慌亂的將眼睛躲開,一時卻又不知道往哪放才合適,往哪放,眼前都仿佛浮動著那雪白精致的影子,一點點的擾到眼底,那秋水橫波般具有韻律美感的線條,尚未輕觸,便覺心底柔軟蕩漾,有些欲訴不能訴的難言心思,在纏綿氤氳的心境蒸騰下,仿佛將要浮出一層冰清的露珠來。
一時竟然忘記她剛才說什麼,素來聰慧的男子,微微紅了臉,掩飾的咳了咳。
他的掌心緊緊抵在椅子冰涼的扶手上,那觸手的溫度令人稍稍收斂了心神,穩了穩自己,楚非歡抬眼,盡量平靜的答:“在看風滿樓的分店計劃。”
秦長歌注視著他,剛才那一霎他的不自在她當然看在眼裏,男子臉上泛起的薄紅,令她有點好笑,然而淡淡的喜樂之心之後,心中突然微微一酸。
有多久,沒看見他臉上現出正常的氣色?
常人能有的,他已沒有,秦長歌不會忘記,那日熾焰決鬥,明明好武的非歡,除了她比試那場一直抬頭注視戰局外,其餘幾場,他都出神的望著遠山,仿佛身前正在展開的,不是他以往最為在意的高手之爭一般。
他,還是在意的吧?
閉了閉眼,秦長歌再轉首時已微笑如常,輕輕在楚非歡對麵坐了,笑問:“多少了?下一家打算開在哪裏?”
“已有十七家了,溶兒說,隴北一線,還沒有風滿樓的招牌,下一家要開在隴北。”
“嗯,”秦長歌聽著,臉上已漸漸失了笑容,皺眉問,“他不是要開在幽州吧?”
“是的,”楚非歡淡淡道:“知子莫如母,幽州軍事重鎮,人口眾多,是隴北最為繁華的城,他早就和我說過,要在那裏開店,這是第十八家,他說要討個好……口彩,還要親自去幽州剪裁,被我駁回了——長歌,開店和剪裁有關?”
“他這是在說剪彩,你別理他,”秦長歌語聲快速,“非歡,溶兒什麼時候說要到幽州開店?”
“前幾日的事,”楚非歡道:“這幾日輪到在宮中讀書,他還沒來過這裏。”
霍然站起,險些碰翻了凳子,秦長歌道:“我得立即進宮一趟!”
她難得流露的緊張令楚非歡也吃了一驚,愕然道:“怎麼?”
秦長歌拔腳向外走,一邊道:“幽州戰事在即,蕭玦和我原本打算放虎出柙,幹幹脆脆把那個毒瘤擠出來算了,現在溶兒……”
話未說完楚非歡已經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溶兒那個性子,說要去幽州開店,保不準早就有計劃溜走,現在幽州大變在即,如果他恰恰碰上——
不敢再想,楚非歡疾聲道:“我和你一起去!”
轉身,看著男子堅決的神情,想著這對幹父子情誼不同常人,秦長歌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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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宮城九門已閉,秦長歌選擇走直通太後後宮的密道,畢竟,長壽宮正好在冠棠宮和龍章宮之間,而自從上次金弩事件後,江太後不久便“鳳體欠安”,移居上林別苑西的晟寧行宮,由仍舊住在上林庵未曾回宮的文昌“照看”。
文昌一直沒回宮,蕭玦已經著手替她尋找合適的夫婿,目前仍在精挑細選中。
從長壽宮出來,楚非歡留在宮中等消息,秦長歌先去了冠棠宮,果然沒人,連油條兒也不在,翻了翻冠棠宮書房桌上的東西,想了想,秦長歌直奔龍章宮。
外殿已經熄了燈火,老於海隱約知道這位趙大人在陛下心中地位不同,一言不發的將她引入內殿。
珠簾龍帷深處,蕭玦正合攏了眼假寐,麵前一堆奏章堆了好高。
近幾日為了做好對幽州事變的應對,那些戰爭在即的準備工作,兵馬糧草將領輜重,都需要先期布置,但又不能露出風聲打草驚蛇,是以蕭玦這幾日頗費精力,和秦長歌日日議事完,再熬夜幾近通宵。
兩人當初就是否放李翰出京仔細商討過,最終選擇擠出李翰這個毒瘤,一方麵是因為,幽平二州是西梁龍興之地,最早的薛正嵩節度使,正是在幽州打出反元旗號,揭竿而起,帶領兩州兒郎衝出北地,鑄就西梁蕭氏皇朝前身的,所以幽州都督的地位不同於尋常將領,素來製霸一方,幽州軍伍中的士兵軍官,也驕悍非常,尋常外調去的將領,根本無法統禦,而李翰作為最早期跟隨薛正嵩的老牌將領,最初起事時,蕭玦尚自是個伍長,李翰已經是副將,可以說在軍中,尤其在幽州守軍之中,李翰具有任何人都無法比及的威望,這是所有帝王都私心忌諱的事情,而這個李翰,又不肯韜光養晦,一直和曹光世暗通有無,每逢朝廷兵部欲待換防,他便發動諸般力量阻擾屢屢掣肘,以至於數年來,朝廷竟未能完全順手的將幽州軍權統歸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