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回首。
夏日午後陽光燦烈,其人逆光而出,一時難辨容顏,隻覺得長發如墨,身形修長如玉山孤鬆,黑色錦袍上雲紋繚繞,隨步伐行動不斷變幻,遠遠行來便覺風神尊貴吸引,令人難以轉開目光,及至行到近前,看容貌也不過普通男子,然而卻也不覺得失望,隻因為那深邃純黑眸瞳,寬闊如深海,偶一轉動,便光華厲烈,鋒銳逼人。
擁有這樣一雙明亮雙目的人,怎麼會是尋常人等?
靜玄子的目光在對方身上上下一轉,聲音尖利的道:“取下你的麵具來。”
來人自然是蕭玦,馬上帝王血液中的好戰因子,自然不甘人後,早年軍伍之中,沒事也要拉人鬥上三場,自登極後,君臨天下的同時也失去了和人拚鬥對戰的愉悅,如今這機會實在難得,蕭玦實在開心得很。
素玄目光一凝,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愕然之下不由看向秦長歌,後者對他展開不可察覺的笑意,暗示:無妨。
確實無妨,蕭玦少年時武功底子便打得極好,後來軍伍之中耳鬢廝磨,秦長歌有意無意更是替他伐筋洗髓,千絕武功雖然礙於門規沒有全傳,但選教的也是精中之精,最適合他練的武功,這些年蕭玦從未擱下,靜玄子凶悍又如何?論起悍勇,誰怕誰啊。
石台上蕭玦負手而立,衣袂飛揚,對剛才靜玄子的問話聽若未聞。
目中閃過凶光,靜玄子聲音又快又急,“你沒聽見我的話?”
“戰就戰,廢話那麼多做什麼,”蕭玦這才看他一眼,語氣傲然,“別吠了,你不配。”
凶光更厲,似欲噬人,靜玄子二話不說,哧一聲,比尋常劍更長更窄,宛如毒蛇般的劍鋒明光一閃,流星曳空般刹那便到蕭玦喉間!
好快的劍,快得令人不及眨眼!
根本也不眨眼,蕭玦一腳刷的倒踢,風車般螺旋一轉,已經避過要害殺招,隻是招式已經用老,在所有人都以為無論誰都必須要在這樣迅捷無倫的劍勢下先選擇後退,而後退便一定失卻先機的時候,“不後退皇帝”蕭玦,忽單掌就地一拍,橫地而掠,黑色身影如遊龍般刷的竄前,橫臂一拉,一截如同秋水的劍鋒神奇的自腰間匹練般閃出,轉眼到了蕭玦掌心,蕭玦立即轉身掄臂,劍風巍巍如高山壓頂,一氣嗬成的一劍橫砍!
那一劍竟要將靜玄子攔腰橫斬!
大開大闔,不遮不掩,氣象雄偉,攻殺淩厲,老遠亦可感受到撲麵之風,觀戰眾人噝的倒抽一口冷氣,麵麵相覷--這位比靜玄子更凶悍!
一驚之下驚而不亂,靜玄子畢竟是一代宗師,半空一個倒竄已避開這雷霆一劍,饒是如此,他站定後腰帶突然裂開掉落,空蕩蕩的道袍散開來,本就瘦如枯竹的身形越發嶙峋,宛如一截竹竿挑著件衣服,看來著實有幾分滑稽,眾人忍不住哄笑開來,怔了一怔靜玄子青色的臉孔微生薄紅,還沒來得及反應,對麵蕭玦卻已又是一劍,一丈外劍風猛烈,直劈他天靈!
橫劍一架,鏗然大響,連連被挫性子彌辣的靜玄子,大怒之下猱身展劍撲上。
劍凝江海之光,劍起風雷之聲,蕭玦以帝王雷霆之舞,展大漠長河一般的雄渾悍厲劍法,一劍比一劍快,一劍比一劍狠,靜玄子號稱快劍,卻也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應對蕭玦連綿不絕狂風暴雨般的劍氣,兩人以快打快,以悍對悍,一時隻聽得場中叮叮叮叮之聲不絕,到得最後因為快到一定程度,百十劍也隻如一聲,一黑一黃兩條人影翻騰卷躍,快如流光,眾人看的心旌搖動目不暇給,數著那劍招漸漸被那超速頻率所控製,竟胸悶得喘不過起來,接著便聽見幾聲大喘,幾個功力較低的武林中人,竟然一口氣接不上來,暈倒在地。
有人瞪直了眼睛,喃喃道:“大開眼界,大開眼界,此生不虛,此生不虛……”
有人心跳如擂鼓,激動之下抓住自己的劍躍躍欲試,掌心裏全是薄汗,所謂凶悍,所謂狂猛,眾人行走江湖多年,都自以為見識過,然而直到今日,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悍然!
那個劍法如潑風雷暴般的男子,氣勢驚人無人可比,他根本連一招防守都沒有,全是攻殺,按說這樣完全沒有防護的劍法對上高手是很危險的,然而唯因殺氣過於凜冽,劍氣縱橫如密網,所以試圖穿越劍網的招數,在那般驚人的氣勢麵前都有如弱草飄搖,瞬間被攪成齏粉。
就像自然的力量,山洪海嘯,突臨人前,其實不可能完全橫掃席卷,其實未必沒有逃生的機會,但那般震天撼地的強絕氣勢,會先控攝住人的心神,令人無力興起抗拒的念頭。
對付凶悍的人和劍法,在功力相當的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比他更凶悍,誰壓住誰,誰就贏!
蕭玦本就是那種戰鬥意誌強烈的人,越拚殺越勇悍狀態越好,劍招如江河狂湧,目光似日月經天,灼灼逼人,靜玄子氣勢被奪節節後退,根本沒有機會反擊,隻得一個後空翻連著一個後空翻躲避他的殺著,每翻一次都可以看見空蕩蕩道袍中的灰布褻褲,著實不雅,竊笑聲不斷響起,好麵子的靜玄子由此不敢再翻,於是更加捉襟見肘的狼狽,眾人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好笑之餘又是相顧駭然--武林中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位劍法剛猛氣勢逼人的頂級高手?
先出手的以快劍聞名的靜玄子,竟然會被逼到沒有再次出劍的機會!
場中劍光如衝天巨浪,如水晶之牆,如連天烈火,如呼嘯颶風,蕭玦劍勢連環,奔湧不絕,靜玄子不住後退,退、退、退……
“哧!”
軟劍形似飛龍,龍首上一顆黑曜石斑斕華光於驕陽下四射,宛如殺人眼,冷冷瞪著靜玄子咽喉。
蕭玦的劍,終於停下。
停在了被逼到石台邊緣的靜玄子喉前。
風停雨歇,雲盡光收,漫天殺機逼成一線,逼向敵手要害,蕭玦衣袍與黑發在風中飛卷,比發更黑的眸子,冷冷看向靜玄子鐵青的臉。
他一言不發,卻比說了一堆話的勝利者更能給人壓力,全場瞪著他穩定掌心中的璀璨劍鋒,手指扣在掌心,滿手冷汗的等著他輕輕向前,刺入。
這一霎如此漫長,漫長到極度的寂靜和緊張之下,被無盡殺氣籠罩著的靜玄子無法自控的咕的咽了一口口水,聲音響得全場都聽得見。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那一刻。
就在靜玄子開始考慮是不是先開口求饒換得自己一命時,蕭玦突然冷冷一瞟,收劍。
流星一抹,乍現又隱,極輕微的“嗆”一聲,全場人卻都不由自主的震了震。
聽得台上風神非凡的黑衣人淡淡道:“下次腰帶換個結實點的。”
看也不看滿麵紫漲的靜玄子一眼,蕭玦轉身便走。
遠遠的,他向樹下似笑非笑注視著他的少年,微微一笑。
“嗤!”
桀驁狠辣心有不甘的靜玄子,在蕭玦轉身的那一刻,突然滿麵恨毒的旋身飛劍,長劍飛射,射向近在咫尺的蕭玦後心!
殺了你,我便能挽回我的恥辱!
萬眾驚愕,不及反應。
蕭玦背對靜玄,前行!
驚羽之劍,刹那便至!
……
蕭玦忽然矮了下去。
修長雙腿一滑,前後一字劈下!
這一矮,隻剩下半人高,劍尖險險從他頭頂飛過,而蕭玦立即彈起,以一種難以維持平衡的姿勢向後傾身單足而立,一腿猛力上抬向後彈踢,直直踢過自己後仰的頭頂!
啪一聲剛剛飛過的長劍被他猛力轉向踢向身後,如電飛過他平行成直角,姿態如飛鶴的身體,以比剛才更為猛烈的力度和速度,射向飛劍出手,正得意獰笑撲上前的靜玄子胸膛!